【大明天下】(40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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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2日 第四百章·性灵人力争上游 孤峰绝顶,锷刺青天,群山犬牙交错,如众星捧月,揖围其下,极目远眺秦川,渭河如玉带,蜿蜒曲迥,川原似棋盘,阡陌纵横,关中美景,尽收眼底。 萧离解下华裘披在戴若水身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地虽非东岳,也是赏景妙处,师叔请静心观赏。” 戴若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动个不停,似是有话要说。 萧离犹豫一下,道声‘得罪’,拍开了戴若水哑xue。 “我静得下来么?!再晚一会那小yin贼的腿怕是就保不住了,小离子,快帮我把xue道解开,我得进去救人!”戴若水一张开嘴便如连珠炮般喷个不停。 萧离不为所动,“祖父有命,小侄不敢违背。” “你不敢违背我可以啊,萧伯伯向来疼我,有我求情,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戴姑娘自信说道。 “师叔认识他老人家的时日尚短,有些话不要说得太满,”萧离摇头苦笑,轻叹一声道:“若是二十年前如你适才那般说话,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 “不会吧?”戴若水有些不信,在她记忆中萧逸轩从来都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从没见过他发怒。 萧离静默片刻,半晌才悠悠道:“师叔若真有心,不妨尽快冲开xue道,免得耽误救人。” 看萧离神情不似作伪,戴若水更为丁寿安危忧心,当即运转师门坐忘心经,运气冲关,可天地一门功法讲求‘坐忘收心,主静去欲’,她如今心急如焚,神思不宁,一时间与师门功法背道而驰,欲速不达。 冰洞深处,萧逸轩如老僧入定,危然端坐,他对面的丁寿却没他那般淡然,有心急于冲开xue道,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真气一旦分开,身下寒气便加速沿着足底经脉向上蔓延,到时候xue道冲开了,没准儿脚也保不住了,可若全力镇压寒气,虽可抵御一时,一味虚耗下去总有精疲力竭之时,鬼知道这老鬼封他的xue道是多长时间,万一老东西没玩过瘾,再补上两指头,二爷丢的可就不只是两只脚了。 这样患得患失的心境将丁寿折磨得痛苦不堪,若不是天魔真气霸道恣睢,自然排斥体外异种真气,寒玉床散发的寒气又非同一般,抵消了心火焦躁,他怕是早就走火入魔了。 去他大爷的寒玉床,过了这一关,二爷直接放火烧山,将这该死的冰洞都给融了,你个老东西坐水里哭吧,丁寿心头放着狠话,突然灵光一闪,冰?水?气! “冰之于海,寒而为冰,聚也;融澌而为水,散也。其聚其散,冰固有无,而海之水无损……” “是故气有聚散,从无灭息……” 既然冰也是气所化,寒冰所发寒气是否也同此理?气者,形之种;形者,气之化,一虚一实,皆气也,将这股寒气引入体内,变无形为有形,以自身为导体,化寒气为真气,又是否可行? 丁寿当初贪多嚼不烂,以致体内两股真气冲突,险些走火入魔,反欠了李凤一笔风流债,一直耿耿于怀,为免重蹈覆辙,此后放弃了混元一气的修习,毕竟他一身武学根基都来自天魔策,而连轻功都不会的王廷相可没其他武技相授,时至今日,确有临时抱佛脚之嫌。 丁寿知道这回赌注下的有些大,万一混元一气不能如他所料般功效神奇,自己可就成了开门揖盗,不过有赌未必输,二爷赢得盘面也不是没有,默默调动混元一气运转周天,护住心脉要xue,即便是输,好歹也要留住保命的本钱。 准备已毕,丁寿深吸口气,将抵抗寒气的天魔真气倏然收回丹田,一股沁骨的深深寒意突然如江水决堤,汹涌而入。 真他娘冷!丁寿骤然打了个寒颤,即便有混元一气作为疏散导引,凌冽的寒流还是差点将他冻成一大块冰坨,下意识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咦?”萧逸轩讶异地睁开双目,丁寿这么快便在寒气掣肘下冲开xue道,大出他的意料,“年纪轻轻有如此功力,真是难得,你师父是谁?” “无可奉告。”丁寿没好气道。 “也好,”萧逸轩也不着恼,“你现在可以走了。” “胜负未分,往哪里走?”丁寿牙齿依旧有些打战,刚才放入体内的寒气过多,未曾全部消化。 萧逸轩捋髯轻笑,“娃儿有趣,你还真想赢老夫不成?” 丁寿暂不答话,全力运转天魔真气继续抗衡身下寒玉床,他适才虽聚集进入体内的寒气冲关,却没能力容纳更多,按王廷相所言气虽无形可见,却是实有之物,他可不想寒气爆体,直接变冰雕和这老棺材瓤子作伴。 待平稳气息后,丁寿才吐出一口浊气,“丁某便是这个脾气,要么不赌,要赌就必须得赢!” “争强好胜,倒有几分老夫年轻时的样子。”萧逸轩颔首,“好,老夫奉陪到底。” “赌归赌,您老这玩法的确不公。”丁寿道。 “怎么?”萧逸轩不解。 “在下初来乍到,您老可经年累月在这坐着,怕是痔疮都坐出来了……” 萧逸轩眉头一动,勃然变色。 “您先别发火,且听我把话说完,虽说赌场无父子,可起码也该童叟无欺,您这寒玉床的奇妙我还是坐上才晓得的,那钟神秀成名多年,还搭上了一双腿,丁某若是克制不住寒气,下半辈子岂不就成了太监,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萧老前辈是逼我做不孝之人!” “若是输不起,可以不赌!”萧逸轩被激得火起,语气不善。 “赌约已定,岂能作废,只不过得换个姿势。” “什么姿势?”萧逸轩寿眉微挑。 “双脚倒立,只以双掌接触玉床,还是看谁坚持的久。”丁寿举起双手比划。 “这么个古怪姿势……”萧逸轩蹙眉,以他在武林的身份地位,和一个后生小子比试拿大顶,就是胜了传出去老头儿也觉得丢人。 “就是因为姿势古怪,大家都生疏,才算公平,小子即便功力不济,也是废了双臂,不会影响丁家传宗接代,萧老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想来会迁就在下一二。”丁寿趁热打铁。 “好,便依你小子,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对方左一个‘您老’,右一个‘前辈’,把萧逸轩高高供起,让老萧都不好意思说个‘不’字。 袍袖一挥,萧逸轩腾空而起,转瞬间轻飘飘地落下,变成了双掌撑床,头下脚上的古怪姿势。 萧逸轩将皓首从双臂间探出,“小子,来吧。” 丁寿不慌不忙地从寒玉床上站起,还不忘拍拍有点麻木的屁股,伸伸胳膊蹬蹬腿,才装着糊涂道:“来什么?” “与老夫一样,倒立比试啊!” 丁寿得意笑道:“胜负已分,还比什么?” “胜负已分?几时分的?”萧逸轩愕然。 “您老说的,哪个先坐不住便是输了,您这样子总不是坐着吧?”丁寿笑得好像一只小狐狸。 萧逸轩脸色骤变,身形一曲一弹,已然飞至丁寿面前,怒道:“你小子敢使诈!” 萧老头身法太快,丁寿猝不及防,吸气疾退五尺,运功戒备,“萧前辈曾说只要晚辈侥幸得胜,便万般由我,可是要食言而肥?” 萧逸轩身躯一震,脸色变了几变,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在冰洞内往复缭绕,经久不绝。 丁寿被这笑声震得气血一阵翻腾,急忙凝神静气,调稳心神,做好应对这老儿翻脸的准备。 “好小子,有胆!有种!”笑声倏停,萧逸轩舒 口气道:“若是二十年前你敢这般耍我,老夫定然将你一刀劈成两半。” “如此说来,在下还有运气了。”丁寿可没因萧逸轩两句好话便放松警惕。 萧逸轩颔首,“不错不错,有胆,有种,有运气,这样的妙人若是简单地死在了太白山,实在可惜。” “萧前辈肯放我走?” “你是水丫头带来的,能不能走去问她,老夫这里不管你的饭。”萧逸轩匆匆摆手,像撵苍蝇般。 捡了条命的丁寿好像不知死活,“可前辈的赌约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什么?”萧逸轩愕然地看着这个占便宜没够的小子。 “彩头。” *** 震天般饱含真气的笑声早已惊动了峰顶的萧别情,霍然站起后又踟蹰不前,他也看出洞中那人与戴若水关系似乎不简单,小师叔所谓轻薄等语恐怕是女儿家娇嗔赌气的成分居多,爷爷若是假戏真做伤了对方,来人岂不冤枉透顶,有心进洞劝阻,但萧逸轩多年积威又让他不敢无命擅闯。 身边突然一声娇哼,随即一道淡淡倩影擦身疾掠而过,萧离立即借机尾随而上。 “萧伯伯,别伤了他,是我冤枉他……的……” 戴若水甫进洞便急声叫嚷,随即便被眼前境况惊呆:刀圣萧逸轩挽着那小yin贼的手,亲亲热热把臂同出。 “萧前辈不必远送,小子有暇再来看望您老。”丁寿拱手作别。 “你小子下次来,老夫再与你赌上一次,断不会让你讨了便宜去。”萧逸轩拍着丁寿肩膀大笑。 丁寿被拍得直咧嘴,心知老小子在借机占便宜,还是满脸堆笑,“一定奉陪,不过前辈要另选一个玩法了。” 萧逸轩闻言笑容一窒,丁寿心底偷笑。 “爷爷,您……”随后赶来的萧逸轩同样摸不着头脑。 “阿离,你来的正好,回头将这寒玉床送到……送到哪里?”萧逸轩转首问道。 “京兆驿吧,在下会在那里落脚。”丁寿想了想,回道。 “府上是官面人物?”萧逸轩横看竖看这小家伙都不像是当官的材料,驿站违规接待官员子弟也是常事,故有此问。 “晚辈在朝廷当差。”丁寿随意道。 现在江湖的后起之秀都跑去做鹰犬爪牙了么,萧逸轩大摇其头,为丁寿不值,“是何官职?” “萧伯伯,别看这小yin贼年纪轻,他可是锦衣卫的头头。”这两人握手言和,戴若水好像也忘了不久前自己指着萧逸轩鼻子开骂的事,叫得一个亲热。 “锦衣卫?”萧逸轩蹙额摇首,倒不是冲戴若水,这小丫头有口无心的脾气他早就知道,只是单纯对厂卫中人没什么好感。 “锦衣卫?丁寿?”萧别情喃喃自语几句,恍然道:“足下莫非就是当朝缇帅丁大人?” “萧公子不必客气,正是敝人。”丁寿大方承认。 “丁大人为民雪冤,清名响彻关中,受萧某一拜。”萧别情整襟施礼。 丁寿连称不敢,侧身避让。 “阿离,这是怎么回事?”萧逸轩奇道,他这孙子性情和善,但绝非趋炎附势之徒,来人纵是锦衣卫,也不至于使他行此大礼。 大明朝没处在信息时代,但不影响消息传播的速度,某种意义上说,嘴上的两张皮真要动起来,可比风吹得还快,凤翔府地方不大,所处位置却不错,东接西安,西邻陇西,北靠九边重镇固原,老百姓一年到头又没什么娱乐活动,京中大员郿县勘案实在是茶余饭后绝佳的谈资,甭管那天在没在衙外观审,见着外乡人总要摆谱吹上几句,这个说丁大人手持尚方宝剑,金光闪闪,藩臬老爷们一个个战战兢兢,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另一个说不对,丁大人明明拿的是势剑铜铡,当场便将那杀人害命的刘彪给铡成两段,血珠子喷出好几丈,热乎乎都溅到我脸上了…… 于是,在一个个过往行商道听途说再按照个人理解添油加醋的加工之下,丁二爷如今已是龙图附体,青天在世,形象已和杂剧本里的黑脸包公一个模子出来的,要不是秦岭挡着,怕是南面汉中都会得了信儿,当然估计这也是早晚的事。 萧别情自然不会轻信那些风言风语,萧家快意堂另有消息渠道,不过以他得到的消息来看,传闻虽有夸大之嫌,这丁寿也的确算是除弊雪冤,口碑载道。 听了孙儿一通叙说,萧逸轩也微微讶异,对着丁寿欣赏点头道:“年纪轻轻的倒是看不出,也好,行侠仗义哪里俱是一样,也不必拘泥于江湖。” “萧伯伯说得好,真是明理之人,”戴若水与有荣焉,洋洋得意地用香肩顶了丁寿一下,“小yin贼,你如今名声可是不小……” “哼!”丁寿鼻孔喷出两道粗气,他可没忘了生死关前刚打了个转皆是拜这丫头所赐,长揖道:“萧前辈,别情兄,在下告辞。”转身大步而去。 “哎哎哎……等等我!萧伯伯,小离子,我也走了。”戴若水蹦蹦跳跳地追了下去。 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萧逸轩突然道:“阿离,查查这丁寿的来历。” “爷爷,这人可有何不妥?”江湖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祖父何以对这人感兴趣,萧离疑惑不解。 “说不好,此子年岁不大,功力深厚,能教出这等弟子的人武林中屈指可数,爷爷近来心思不宁,江湖恐有大事发生,早做防范总是好的。” “您老人家既心神不安,何必还要将寒玉床送他?”萧离急声道。 “那床本来是为你爹准备的,谁想他未及用……”萧逸轩喟然长叹,“都怪爷爷当年催逼太紧。” 萧离神色阴郁,“父亲急于求进,郁郁之气难解,以致走火入魔,也非您老所料。” “萧某纵横江湖,春风快意刀下多少高手染血,鲜有人敢撄其锋,不想终归杀孽太重,祸及后人……”萧逸轩仰天长吁。 “父亲命数使然,爷爷您不必自责。”萧离出言劝解。 “命数?是啊,都是命,老夫刀法传承三人,魁楚承其杀意,仇理择取征伐之门,唯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勘不破快意之道,果真是报应!” “爷爷!”萧离无语哽咽,跪在萧逸轩身前。 轻抚孙儿头顶,萧逸轩悠悠道:“萧家幸好还有你,本想着为你早日完婚,开枝散叶,没想到……哼!” 萧逸轩骤然怒起,凌空劈掌,将数尺外一块山岩震得四分五裂,“当年若非有你拦着,爷爷非把唐家堡上下杀得鸡犬不留,为你出气!” “爷爷您在此修心养性多年,何苦为孙儿的事破了戒,何况……情之一事,勉强不得。”萧离黯然神伤。 “什么勉强不得,江湖中人信义为先,有诺必践,唐门竟然背诺悔婚,是未将长安萧家放在眼中!” 萧离见萧逸轩越说越怒,心头骇然,他已多年未见祖父如此,今日为何大为反常,“爷爷,您无恙吧?” “无妨。”自感失态的萧逸轩迅速平复心境,自嘲一笑,“今日被那小子诈了一次,这心火有些按压不住。” *** “小yin贼,你是怎么赢的萧伯伯,说给我听听……” “再敢不说话,姑娘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哎,你告诉我,就把这牌儿还你……” 戴若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丁寿身后,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用上了,怎奈丁大人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将戴姑娘气得恨不得用玉笛在他榆木脑袋上狠敲那么几下。 突然驻足 ,戴若水羊皮靴狠狠往地上一顿,冲前面背影叫喊道:“小yin贼,你敢再走给我看!” 丁寿果然不走了,‘咚’的一声栽倒在雪地上。 戴若水花容失色,疾纵上前将他扶起,只见丁寿那还算清秀的脸上一片惨白,全身冰冷的彷如寒冰。 “就知道萧老伯没那么好赢,你死撑个什么!”戴若水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戴若水扶正丁寿身子,直接坐在雪中为他运功推拿,片刻后才觉他身上有了一股暖意,不知为何人却仍旧未醒。 “该死的小yin贼,上辈子真是欠你的。”戴若水絮絮叨叨,还是用娇弱的身体将丁寿背起,沿着山麓前行。 戴若水下山的路径与丁寿不同,虽非险峻异常,却也崎岖难行,好在她内力轻功修为俱都不俗,背着一个健壮男子并不吃力。 过了半山后道路平坦易行许多,戴若水松了口气,背上的人儿却更加沉重了,戴若水只当内力消耗所致,兀自咬牙强撑。 好不容易熬到了山脚,戴若水已经累得粉面涨红,娇喘吁吁,她的白裘早就罩在了丁寿身上,此时汗透重衣,浑身汗津津的好不难受。 从山下猎户家里取出寄放的‘照夜白’,忧心丁寿坠马,戴若水将他横亘在马鞍上,自己牵了马缰,按猎户指点的方向去县城寻医。 “他救过我一次,我再救他一次,两不相欠,这是知恩图报,不是正邪不分,更不是对这小yin贼青眼有加,就是师父问起也这么回她,知道了么,戴若水?”戴若水自言自语地默默念叨,给自己打气。 “知道了。”小姑娘自问自答,主意已定,一身轻松。 “你叽叽歪歪个什么,吵得我连觉都睡不好。” 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吓了戴若水一跳,蓦然回身,见那小yin贼正端坐在马鞍上伸懒腰。 “你没事啦?!”戴若水惊喜欢呼。 “能没事么?马鞍上快把我颠散架了,既然你都背着我下山了,怎么到了平地还偷起懒来了,说你什么好……”丁二喋喋不休。 戴若水狐疑道:“你没事?一直在骗我?” “没有。”丁寿矢口否认,“是你认为我受了伤,主动要背我的,我一句话都没说,怎么骗你?” 戴若水冷笑,“这么说一切都是本姑娘一厢情愿,自作自受喽?” “别这么说,姑娘好歹是一片善意,在下还是心存感激的。”丁寿觍颜道。 戴若水突然嘬了个口哨,照夜白前蹄凌空,人立而起,将猝不及防的丁寿直接掀了下去。 慌乱中丁寿单掌撑地,借势旋身飞起,轻巧落地,总算没被摔得七荤八素。 “小yin贼,这笔账回头再同你算……”戴若水一骑绝尘,只留余音绕耳。 “诶,怎么不禁逗啊,你东西还没还我呢!”丁寿在后扯着嗓子喊道。 最新找回4F4F4F, 最新找回4F4F4F. 最新找回4F4F4F. 第四百零一章·落拓客名落孙山 西安,天幽帮别院。 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瘿木浴盆,热水翻腾,雾气氤氲。 浴盆木质光滑,遍布胡花木纹,花中结小细葡萄及茎叶之状,显然是瘿木中的上品‘满架葡萄’,足见这浴盆价值不菲。 盆中洒落着无数茉莉花瓣,在热水激荡之下,浓郁花香溢满房间。 白映葭赤裸坐在浴盆中,洁白的肌肤已是妖艳的殷红色,傲然耸立的双峰在水中若隐若现,乌黑长发高高挽起,汗津津的粉嫩香肩与光洁玉背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光彩炫目。 司马潇正襟危坐在白映葭身后,一双修长有力的玉掌在光滑的玉背间不停地拍、点、推、按,引导她体内真气运行。 司马潇呼吸渐浊,光洁额头上汗迹涔涔,两手戟指忽在白映葭玉背大椎xue上用力一点,真气透体,白映葭嘤咛一声,娇躯微颤,自身内息通过大椎直通两臂,涌入劳宫,喷薄欲出。 收功回掌,司马潇双手合抱于丹田,运气调息。 “欲窥剑道堂奥,必要培其元气,守其中气,气性相守,无坚不摧,白师叔的快雨无形剑本是玄奥难测之学,映葭你所不足者唯有内力稍浅,待我助你打通尾闾、夹脊、玉枕三关,贯穿任督,行周天运转,自会功力大涨,自保无虞。” “多谢。”白映葭盘膝静坐,淡然称谢,心中却想着自己不求自保,但能护住父亲安危足矣。 司马潇微笑不语,她内力损耗不轻,也不再多言,白映葭借着沸水活络气血,运气行功,固本培元。 “帮主,慕容小姐回来了。”次间侍女在外禀报。 “知道了。”司马潇缓缓吁出一口气,振衣而起,嘱咐外间侍女好生服侍白映葭,直趋正堂。 “师父,您怎么了?”亭亭玉立的慕容白见内间走出的司马潇面色疲惫,立即上前忧心询问。 “无妨。”司马潇摆摆手,端坐椅上问道:“有什么消息?” “萧别情去了太白山,山巅人迹罕至,弟子担心被他发觉,未敢跟踪。” “太白山?而今可不是赏景的时候,他无端去哪里做什么?”司马潇凝眉沉思,“萧老儿的生辰就是这几日,难道……” “您是说萧逸轩隐居在太白山?”慕容白美目一亮。 司马潇嘴角微沉,“你赶回来可是有什么变故?” “师父明鉴,萧别情命人从山顶运了一张石床下来,人已回了西安府。” “石床?”司马潇有些琢磨不准了,这萧家到底搞得什么名堂,“石床可是运回了快意堂?” “没有,”慕容白螓首轻摇,“送到了京兆驿,指名交给了锦衣卫的丁寿。” “丁寿?他不是去了郿县么?”白映葭披了件丝质浴裙,从里间转出。 “你……”慕容白见白映葭云鬓湿漉漉的,轻薄浴裙下修长均匀的一双长腿半遮半掩,衣衫不整地从师父卧室内走出,再联想师父疲惫倦怠的模样,顿时醋海生波,难以抑制。 “贱人!”慕容白箭步向前,劈面就是一掌挥去,自己在外辛苦奔波,这狐媚子竟借机爬上了师父的床,今日定要给这不要脸的娼妇一个教训。 “放肆。”眼前一花,司马潇已然握住了她举起的皓腕。 “师父……”未等慕容白弄清楚状况,便是一声脆响,玉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 这一掌掴得不轻,慕容白脑子嗡嗡乱响,不解往日与她缠绵温存的师父何以下如此重手。 “尊卑不分,以下犯上,若敢再犯我毙了你!”司马潇冷冷地不含一丝感情。 “算了。”白映葭及时接口,她明白慕容白对自己存了误会,但随着白壑暝日久,也学他凡事懒得解释,旁人如何想她是旁人的事,与己无关。 “还不谢过师叔!”司马潇眼光转动,逼视徒儿。 “弟子谢过白师叔。”慕容白万分委屈 ,违心地道了声谢,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丁寿可是回来了?”白映葭依然执着问道。 慕容白菱唇紧抿,有心不答,却被师父冷电般的目光吓住,垂首道:“是,那丁寿在郿县断案后,已然返回馆驿,而且……” “说!”司马潇对吞吞吐吐的徒弟很是不满。 “而且看样子他与萧别情很是熟络,并非初见。”慕容白也不知师父今日为何对她这般没有耐心,想来都是那狐媚子使得坏。 “与萧别情交好?他安的什么心思?”司马潇疑惑不解。 “你也识得丁寿?”白映葭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他武功不在我之下,若是心怀叵测,还要小心提防才是。”与丁寿京郊相逢,司马潇自然会打听他的身份来历,也曾传书秦九幽询问,琉球那边只传话让她关注丁寿动向,其他一句不提,司马潇对这位自称的师门长辈仍旧心存疑虑。 白映葭轻‘哦’一声,也没做解释,父女分离因丁寿而起,平素也不愿多谈。 捂着肿胀香腮,慕容白盯向白映葭的目光满是怨毒…… *** “阿嚏!”京兆驿中的丁寿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暗暗嘀咕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又在编排二爷。 “卫帅,您不打紧吧?”于永小声问,自己后半生的前程还要靠这位爷提拔呢,可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没事。”丁寿揉了揉鼻子。 “大人,恕属下多嘴,姓萧那小子送来的床实在邪门,根本就没法睡人,您八成就是被那物件过了寒气。”郝凯扯着破锣嗓子嚷道,寒玉床送来时他搭了把手,不小心在床身上摁了一巴掌,到现在手掌还冻得发木。 “你懂个屁!”丁寿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他从萧逸轩那里讨寒玉床并非单纯为恶心那老头子,只是当日对混元一气的巧妙运用又有了心得,想闲暇借寒玉床参研功法,可没打算搬到那破玩意上睡觉。 郝凯被训得不敢吭声,自家大人接到京师传信后便心气不顺,也不知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他,最好不要去自寻晦气。 实话说还真没人得罪丁二,这货纯粹是对自我价值的认知产生了一种失落感,丁寿承认自己武功阅历都不如刘瑾,但他还年轻,比起半截身子入土的刘公公,丁二爷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而且他认为跟随老太监这么长时间,对于刘瑾‘稳中求胜,借力打力’、‘静观其变,待敌自乱’的那套本事已学了个七七八八,虽说见识上可能还有差距,但应该相距不远,这次西行一路,他又是‘听壁’、又是‘激将’,花样翻新,连断洪洞苏三案与郿县一夜三命案,还克制住了自己搂钱的欲望,折服陕西藩臬二宪,丁寿不禁有些飘飘然,当他将自己审案情节事无巨细奏报京师洋洋自得时,刘瑾的手段再次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圣上批旨:各处镇守,皆许便宜而行,如巡抚都御史之任,干预刑名诸政。 丁寿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旨意出自何人,难怪刘瑾对陕西的一个人命案如此上心,原来是以此案作为由头,以小博大,高啊,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丁寿知道弘治末年曾有一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周王府宗支胙城王府辅国将军朱同铋听信地方百姓王瓒张秀等人挑唆,干起了放贷的买卖,只不过他这生意做得极不厚道,你说你不缺钱,没关系,我非借你不可,等银子放出去后,没到偿还日子就开始收债,利息加倍,这还不算最缺德的,有个叫祁奉的厨子被忽悠着借了钱,中间经了王瓒等人的手,到自己手里就只剩下两成了,这帮孙子吃相太难看了,气得厨子他爹祁祥直接拦了河南镇守太监刘琅的马告状,这位刘太监也不含糊,立即把王瓒等人抓来痛打一顿,追缴非法所得,还给当事人,碍着老朱家面子,刘琅也没把朱同铋怎么着,可是朱千岁算是记了仇了。 报复的机会来得很快,周王府另一宗支汝阳王府(周王家里真不消停)辅国将军朱同钋于宫中拘留乐妇窦淑秀,兴许俩人是真爱,可大明朝连官员娶乐妇都要挨板子,你丫这么明目张胆的不是给主子脸上抹黑么,刘琅把这事告诉了周王朱睦shěnsǔn,自己家的破事你这一家之主得管管,朱睦shěnsǔn便传谕让朱同钋把窦淑秀给放出来,一个贱籍女子玩玩就得了,别玩出真感情,无论刘琅还是周王,都没把这事当成个大事,偏偏这事上出了褶子。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辅国将军朱同钋与乐户窦淑秀肯定是没读过三个多世纪后那位匈牙利诗人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了伟大的爱情舍弃宝贵的生命——自挂东南枝,双双殉情。 现成的把柄送到手里,朱同铋肯定不会放过,他倒还有点理智,没敢以下犯上直指本宗亲王,但却将周王府的两名承奉王满杨铸给捎上了,说他们伙同刘琅逼死朱同钋,又言刘琅在河南如何贪横,又怕事情闹不大,还说王满杨铸二人yin渎已薨的周惠王朱同镳宫眷,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大明以仁孝立国,宗室们杀人放火或许能活命,悖伦乱常必死无疑,王府承奉如果真的yin辱先王女眷,朱睦shěnsǔn这个现任周王绝对不会好过。 who怕who,对方既然撕破了脸,刘琅和朱睦shěnsǔn也不含糊,来啊,那就互相伤害吧,二人共同上奏辅国将军朱同铋三项大罪:一立乐妇为夫人;二殴人致死;三尝jian舅母,请陛下最好砍了这个王八蛋的,留着他只能给朱家丢人。 弘治皇帝朱祐樘被河南这帮亲戚给闹腾得不要不要的,传旨司礼监、大理寺、锦衣卫会同河南巡抚韩邦问共同鞫问,查案结果很喜感,两边说的没一句是真的,可这么一大批人出了京,要是不查出点什么给皇上,显得大家多那个啊,可要是查得深了,会不会违背陛下的亲亲之意?弘治爷对亲戚的宽容可是出了名的…… 凡事都要掌握个‘度’,专案组的这几位搜肠刮肚,罗列出朱同铋四条罪名:他妈霍氏僣用龙床,盖房子侵占三皇庙地界,招娼女优人聚集歌舞,以私忿捏词赴京渎奏,有违祖训,至于其他放印子钱的事一句没提。 至于弹劾刘琅的罪名一是浪费;二是送骆驼给郡王还敢收钱;三是以秽行污蔑宗支;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妄受民词任情决断’,要不是你个没蛋蛋的没事乱接百姓状词,大家会折腾这一趟么! 彼此弹劾都是奔着让对方砍头去的,落到纸面上就这点破事,弘治爷都懒得搭理,都察院的意思周王和朱同铋赐敕示惩,刘琅换个地方当差,王瓒张秀这些群众里面的坏分子谪戍地方,至于发去哪里根本不重要,哪怕是判个巴彦克拉山干巴岭瘪茄子沟,也不会让他们真去,找个由头赦免就是,这样处理皆大欢喜,顾及各方利益,连升斗小民都考虑了,谁也没受什么损失,完全体现了‘众正盈朝’的精神内涵,全国百姓应该再接再厉,团结在朱祐樘陛下周围,将‘弘治中兴’的美好局面可持续发展下去,未来的大明天下定然是一片光明。 百官的计划是可行的,只是具体cao作时忽略了一个小细节,忘了告诉王瓒他们即将到来的大赦,其实也不怪这些民之父母,亲爹妈也不会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孩子吧,老子们把路都铺好了,你闭着眼睛走下去就是,哪有那么多心思,可王瓒几个毕竟不是亲儿子,理解不了父母苦心,还没等到赦免日子呢,便为了争取立功表现爆出朱同铋更多的不法猛料。 单这几个小子空口白牙,不过屁大个动静,联合调查组们一句‘勘既无实’就回了,可世上的事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河南镇守太监刘琅又跟着闹了起来,复奏朱同铋干扰司法,造成查案不实,请司礼监重新彻查,朝臣们对刘琅这种不 识大体的行为一致看法是:形迹微隐,所贵保全,展转吹求,不无过当。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有皇帝亲自出面了,‘凡官民人等奏诉,牵连暧昧无稽之事皆不究问,矧兹宗室岂可违众论而信单词’,所以就算了吧,查案的回京,周王不问,朱同铋降敕切责,刘琅你个奴才立即去蓟州上任,案件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结束,至于发配边卫充军的王瓒等人发出的不和谐声音,不过是和谐大潮中的一点小浪花,掀不起任何风波,只是不知那位‘为民做主’反调离工作岗位的刘太监会不会竖起中指来句mmp。 如今刘瑾来的这一手让各地镇守中官可以正大光明插手地方刑名政务,内官权力大涨,在地方能与文官分庭抗礼,等同在各司官员脖子上又套了一层枷锁,无论民生刑名,大头巾们做事可要三思而行了。 “沈彬还没回来?”既然差得还远,就得老实把人交待的事做好,丁寿还是能迅速摆清自己位置的。 “没有。”郝凯摇头,“据兴平传信来,刘老先生还要带着子女祭拜祖先,沈彬还未动身。” 出趟远门还要祭拜?刘荣两口子一辈子都没享过什么福,估计也没想到送进宫里的小儿子会有今日风光,人死万事休,身后搞这套有什么意思!丁寿暗中撇嘴。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等,陛下和刘公公让我考察边事,耽搁不起,他们来了若是愿等我会合便一同回京,否则让沈彬安排一路护送。”刘瑾可不是让自己来当保镖的,西北各镇是什么情况还得亲自去看。 郝凯等人点头答应。 “回头把那八万两银子提出来,着人押解,你说说,这钱庄若是在九边设分号该多省事,一沓银票揣了就走,何必这么麻烦!”丁寿吐槽。 于永干笑,“九边皆是军镇,不比两京与各省通衢繁华,那些钱铺仅靠兼营些小本的银钱兑换,怕是撑不起大人您这动辄数万的大手笔。” 既答了话,又不着痕迹地拍得丁寿浑身舒坦,是个人才,丁寿嘉许地冲于永点了点头,郝凯则是满是警觉地看这个色目回回同僚。 “大人,有客来访。”一个锦衣卫屋外禀告,“来人自称是您旧友。” “旧友?我在西安城里还有熟人么?”丁寿纳闷。 *** “哈哈哈,希哲兄,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丁寿离着老远便长笑拱手。 韩守愚长揖到地,“不才等候乙科放榜之时,听闻丁兄大驾亦在长安,厚颜来见,望兄宽恩恕罪。” “你我弟兄何须客套,”丁寿快步来到近前,扶起韩守愚,笑道:“一时疏忽,竟忘了今日是乡试放榜之日,想来希哲定是榜上有名了。” 韩守愚自衿之色一闪而逝,“侥幸忝列其中。” “果然如此,韩世伯此番定然老怀甚慰。”丁寿揶揄道。 “丁兄举荐之德,家君感念于心,请受在下一拜。”韩守愚的老子韩鼎一把年纪了被丁寿举荐出山,执掌银台,确实心怀感念,谁不知道太后那娘们记仇的性子,韩老大人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没想到还有机会发挥余热。 丁寿连说‘见外’,不受韩守愚大礼。 “这位是……?”二人寒暄一番,丁寿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位文雅的青年书生。 “学生邵昇见过缇帅。”书生恭谨施礼。 “晋夫是本科陕西解榜头名,素来佩仰丁兄大名,故结伴同来。”韩守愚一旁解释。 “学生凤翔县人士,闻得缇帅为桑梓理刑平冤,尽断滞狱,特来拜见,缇帅宽宏,望恕草野之人冒失唐突之罪。”邵昇言辞清健,谈吐不俗。 “原来是解元公当面,何罪之有,请入内叙谈。”丁寿一手挽住一人,把臂而进。 *** 山西太原府。 一座名为‘状元楼’的三层酒楼内,宾客满座,座上之人酒酣耳热,饮兴正浓。 “诸位仁兄,”麻璋起身举杯,“曾唯兄才高八斗,独占鳌头,吾等且浮一白,为解兄贺。” “汝清言重了,”解一贯起身推辞,国字脸上红光满面,“我等年谊之好,何分彼此,当共饮此杯,同祝来年蟾宫折桂之时。” “吾等同贺。”楼中士子举杯一饮而尽,逸兴横飞。 状元楼外,一名落拓的青衫士子孤寂地仰望楼上饮宴,眼神中艳羡妒忌不甘交杂,最终化作悲凉一叹。 “天亡我王顺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