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360-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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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日 第三百六十章·整饬吏治 “总制三边都御史杨一清称病请辞。兵部议三边总制并非常设,拟不再派员接任。” 刘瑾倚在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闭目养神,耳听着丁寿一本本地念着通政司呈送来的各部奏疏。 “陕西三边地广人稀,若无大员总理,鞑子犯边之时,恐各地边将逡巡不前,畏敌避战,”刘瑾揉了揉眉间的皱纹,“仿成化王越故事,三边总制一职不可或缺,巡抚陕西右副都御使才宽阔达不羁,遇事裁决无滞,可总制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军务。” 丁寿提笔作批,少顷拿起另外一本奏疏,打开念道:“甘肃巡抚右副都御使曹元上奏:分守中官张昭奉皇命遣军士捕捉虎豹,臣窃以军士出境搜捕,恐启边衅,上疏请止。” 刘瑾哂笑,“身为边臣,不思整军备武,只道恪守边界,固步自封,鼠目寸光。” 丁寿笑道:“依公公看这道奏疏是留中不发还是驳回申饬?” “他所说不无道理,也算谋国之举,申饬就不必了,既然不愿做,便让他去陕西做巡抚吧。”刘瑾道。 丁寿应了一声,又道:“另外吏部奏报,自闰正月奉旨查减,截止三月,查出各衙门原额之外,非要地剧务而添置者,有数百人之多,请旨如何处置。” 刘瑾不屑冷笑,“陛下即位之初,内阁借先帝遗诏之名裁撤内监与锦衣卫上万人,各部冗员却视而不见,裁了几个地方税课局便是交差了,真是好算盘。” “这些陋习他们都视为泛常了,便是马负图这般有君子之名的,也不乏任用亲眷之举,只在吏部便增设六个主事的空缺,也难怪落下把柄给人。”丁寿都不用动用锦衣卫,何天衢弹劾马文升的黑材料里就有一条‘徇私欺罔’。 “天下岂有这等便宜事,这几百人全部开革,一个不留。”刘瑾拿过奏疏翻看了几眼,丢在一边道。 “这……公公,并非小子多事,这数百官员有兵备、管粮、捕盗、水利各种职司,一次革除若引得地方混乱,殊为不妙。”丁寿犹豫一番,还是觉得该劝老太监不要意气用事。 “地方百姓,无异于往时,钱粮军需,无加于旧额,为何各类职官比旧时加倍?” 刘瑾将奏疏甩给丁寿,“你自己看看,地方上既有按察司管屯佥事兼管抚民,又有布政使司用参政抚民,布政使司执掌钱粮,分守官自合催督,今添官督粮,分守官又干何事?按察司执掌刑名,分巡官自合问刑,今添官理刑,分巡官又干何事?官职之冗散,不言可知,留之何用!” “跟了咱家这么长时间了,这点眼光魄力也没有,还能成什么大事!”刘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丁寿讨个没趣,“公公说的是,小子这便批注。” “慢着,各衙门添设及兵备等官可革,提学事关文教,虽为添置可以留存;另国朝旧制,各省立三司分辖民生、刑名、军务,巡抚官本为权宜之设,天顺年间亦曾革罢,此等文官留置无益,谕令召回各地巡抚都御史。” “公公,这个方才还……”丁寿提笔犯难,革除天下巡抚?咱方才任命那几个还没到任就下岗了? “九边总领戎机,漕运关系大计,皆不在革除之列,只罢腹里各省。”刘瑾随后又道。 还好这老太监知道轻重,丁寿松了口气,提笔一一标记。 “再加一条,京官养病三年不赴部者,革职为民。”刘瑾笑意森然,“大明的俸禄,不养白吃饭的。” 丁大人正在刘老太监的鞭策下奋笔疾书,又一位司礼太监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刘公公,内阁这帮子大头巾越来也不像话了。” 魏彬扯着公鸭嗓进了屋子,仰头灌了一碗凉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开始喘气。 刘瑾看他的样子微微皱眉,淡然道:“又怎么了?” “别提了。”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一扭头,恰看见正盘坐在炕桌前批红的丁寿,眼睛瞬间就红了,指着丁寿的手指直哆嗦,“你……” 你瞪着我干什么,二爷家里美婢娇妾的,要不是老太监逼着,谁愿意过来管你们这些国家大事,同样心塞的丁寿反目瞪视,毫不示弱。 丁寿哪里晓得魏彬心中的苦楚,刘瑾大权在握,内外奏疏都带回宅中批阅参决,再由内阁焦芳润色,李东阳审阅颁发,里面没他们秉笔太监的事了,整日里闲得这几位没蛋的爷们都开始蛋疼了。 没了实权总得落点实惠吧,里子没了好歹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吧,今儿倒好,面子里子丢个干净,魏彬越想越是委屈,扭头对着刘瑾嚎道:“公公,您得给我们几个做主啊!” 听魏彬倒出了一肚子的苦水,丁寿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还真不是魏彬几个没事找事,他们去内阁倒真是为了公干。 大明弘治十六年,内阁三公上奏拟将历代史书,摘其尤切治道者,贯穿成编,以便御览,拟定了杨廷和等十九名礼部、翰林院、詹事府、太常寺、左右春坊等衙门官员担任纂修官,同时调集大量文臣为誊录,可谓声势浩大。 经历了正德元年的那场折腾,刘健、谢迁回家抱娃了,李东阳顺势接任总裁官,焦芳位居其后,不过焦老大人对这事不太上心,他更在意自己做总裁的,被压制了这么多年,笔杆子好不容易握在手里了,焦阁老想以笔做刀,报复的人多着呢。 总之一番波折,这套全书九十二卷,记事起自伏羲,终于元末的,终于在正德二年告成了,随即交付内府刊刻,这期间却出了岔子。 负责督刊的太监们核对时发现其中有纸张装潢颠倒,便上报了司礼监,魏彬也是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专门跑了趟内阁,毕竟书是你们编的,怎么更定顺序也该由你们来,可巧,这一日李东阳不在内阁当值,焦芳认为自己不是总裁,问责也轮不到他,王鏊更是看见内官便不顺眼,这二位言语间便有些怠慢,这可让魏公公那柔弱的小心灵受了莫大的创伤。 明人有俗语称:三个性儿,不要惹他。所谓三个性儿,分是闺女性儿,秀才性儿,还有便是太监性儿。 不提伤春悲秋的闺女性和酸水直冒的秀才性,单只太监性儿便不可捉摸,戏台上看到悲情处经常恸哭失声,多泪常颦,平日里又喜怒无常,任意闹事,但若和你看对了眼,常常又是‘头也可割与人’。 这类人身体残缺,又最在意别人眼光,内阁的二位阁老一时礼数不周,旁人或许没觉得是甚大事,对魏彬来说简直和踩了尾巴一样,急匆匆地就跑过来向刘瑾告黑状。 “只这一处错漏?”听完魏彬的小报告,刘瑾眼皮微抬,轻声问道。 “何止!”魏彬咋呼道,“书中字划浓淡不均及差讹等足有百余处,本想着不与这般大头巾们斤斤计较,可他们也太不把万岁爷的编书旨意当回事啦!” 说句实在话,大明朝的这帮文官们倒也不是在编书时憋着坏成心想犯错,只不过历来他们习惯性地不太把老朱家的事当回事而已。 别说编书了,就是定制年号这等一朝大事,从明初到明末,都是一直在糊弄着来,永乐爷的年号南宋那位方腊方大教主就用过,这不是打着朱老四的脸告诉他是反贼么;明英宗夺门之变复位多不容易,文臣给上了个‘天顺’的年号,大元天顺帝阿速吉八的骨头才凉了几年啊;至于小木匠的年号重了几个朝代就不去说了,其中有一位还是和朱八八一起夺天下的徐寿辉,可李白的‘明断自天启’总该有所耳闻吧,也只能说 这帮文官们赶上了好年头,要是活在‘清风不识字’的大清盛世,怕是连祖坟都被人刨干净了。 不扯远的,就说而今这位小皇帝吧,他的年号是根据里“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取得,看起来颇有深度,可惜不但重了大理、西夏的年号,还和唐朝岐王李业之子李珍密谋作乱时的年号雷同,内阁三公和礼部官们根本就没有细细考证,素来与内阁不睦的马文升考察科道官时直接出题‘宰相须用读书人’,就是暗讽此事,当然嘴炮一时爽,马文升的结果很悲催,刘大夏与何天衢联手弹劾他能这么顺利,内阁的几位起了多大作用就不须提了。 大明朝的文官们不学无术、随便应付皇帝已经习以为常了,可大明朝有文化的太监们自觉总该要点脸,替主子辩驳一下,于是天启朝的内监汤盛写了一本,明白指出:本朝年号十六,而误重前代者五,实词臣失于参考之过。 这些自然是后话,而今的焦芳也不知道,只是因为今天上班时少陪了几个笑脸,又会在朝堂上掀起一场怎样的风波…… 最新找回4F4F4F, 最新找回4F4F4F. 最新找回4F4F4F. 第三百六十一章·醉翁之意 正德二年,七月初一,朔日大朝。 明代皇帝饱受后人非议的一项罪名便是‘懒朝’,被说成怠政昏庸的表现,与之对比的便是我大清的历代勤勉圣君,好像做皇帝的每天早起接受百官磕头便可君明臣贤,天下太平,实际上皇帝每日坐朝,接见百官,亲断庶政,恰恰是大明朝开创的,而且明朝不只有早朝,还有午朝(晚朝)的。 朱元璋废中书省以后,政事散于六部,皇帝亲身坐朝,事事过目,除了朝参官员,还召来各地耆老、人才、学官、儒者,将官子弟年纪稍长者,皆令“随朝观政”,“四方来者云拥而林布”,朱元璋坐在门上,亲“试文辞,询问经史及民间政事得失”,往往一语相得,即予优擢,用人“面选者多”,官员犯法,也常“面责而处之”,这样的早朝听政带有洪武皇帝浓厚的个人治国色彩,后代子孙想学也学不来。 素来以勤政出名的永乐皇帝,五征漠北,大部分时间在马背上过,不可能整日在奉天门上朝,朝会的政事属性已然淡化,“百官有事奏者,以次入奏,无事者退治职务”,晚年多疾更直接把政务交由太子处置,朝会基本算是停了。 只当了一年皇帝的大胖子朱高炽听政不时,到了宣宗时便是大臣们也开始偷懒了,动辄几百人的失朝,朱瞻基任用内阁票拟协助处理政务,朝会政治功能进一步弱化。 明英宗冲龄即位,三杨辅政,想出一个每朝奏事不得超过八件的‘好主意’,就这几件事也要提前一日进呈,由他们几位预先写完处理意见,皇帝照着批示回答即可,朝会彻底成了面子工程。 至于那位被称作‘昏君’代表的成化皇帝就更别提了,成化四年的一次午朝,他老人家都坐在龙椅上了,大臣还没个影儿,把宪宗爷气得不行,“尔等常以勤政为言,及朕视午朝却有怠慢”,虽然生了一肚子闷气,朱见深最后还是宽宥了这帮放了自己鸽子的大臣,成化二十一年上谕“盛暑祁寒,朝官侍卫人等难于久立,今后每岁自五月至七月、十一月至次年正月,止奏五事,余仍旧”,得,朝会处理的政事又缩水了。 到了孝宗这好脾气的皇帝登基,大臣们就开始彻底放飞了,弘治六年六月己巳,“会昌侯孙铭等四百八十人朝参不至”;八年二月丙子,“丰城侯李玺而下六百二十余人”不到;六月乙丑,“文武官武安侯郑英等八百八人朝参不到”;十五年八月辛亥日,不至者“泰宁侯陈璇等一千一百六十人”。 历史上的正德小皇帝后期南征北巡,四处折腾,免朝已是常态,朱厚熜登位,一心要和自己堂哥别苗头,嘉靖初年常天不亮就点烛上朝,后来也渐渐觉得没意思了,至于文武大臣们为了不上朝想出来的办法更是五花八门,“或借言公差,或妄称疾病,填注门籍,岁无虚月”,“经年累月称疾不朝”,嘉靖帝夺俸甚至交法司处置等等措施也刹不住这股风气,干脆皇帝自己也撂挑子了,从嘉靖十三年以后,近三十年不朝。 还有那位‘青史有名’的怠政皇帝朱翊钧,人孩子也不是没勤快过,可就是江陵当国时,张居正将朝会改为了逢每月三、六、九日上朝,可见张相国也觉得每日上朝没什么鸟用,至于后来万历因为和大臣斗气停朝,可不代表人在后宫里没处理政务,要不然那些年打的仗是谁拍板定的,不上朝的原因他那位修道的爷爷早就给出了回答:“朝堂一坐亦何益?”,“早朝率多弥文,至军国大务,何尝不日经心?”“止是一早朝始终不一耳”,人家军国大事每日上心,只是腻歪了见那帮冲他吐口水的大臣而已。 如此这般,可见无论皇帝还是大臣,彼此都认为早朝就是个样子货,无干国家大事,可是明末国势日颓,有些不知脑子里想些什么的大臣便将朝会与国家兴亡联系起来,典型代表就是那位被九千岁弄死的东林大佬左光斗,“皇上御朝则天下安,不御朝则天下危,早朝则救天下之全,迟御则救天下之半,若终不御朝,则天下终无救而已矣”,他说这话有理没理,有自挂东南枝的崇祯爷到阴间和他辩论去。 清袭明制,连朝会制度也一并继承,其实从康熙建立奏折制以后,这个所谓每日早朝制度的实用性连脱裤子放屁都算不上了,可人家大清皇帝们宁愿每天身陷在各地刮风下雨百姓兵丁拾金不昧等垃圾奏折的汪洋大海中,也要抱残守缺的死守着朱元璋创立的朝会制度,从这点看,野猪皮的后代们还真算得上大明朝的孝子贤孙。 今天的文武百官们一如往日,朝参已毕便打算各回衙门办公,突然有中使传谕令五府六部大臣及科道官员齐集左顺门。 群臣心中疑惧,前番金水桥听旨,五十几名各级官员位列‘jian党’,榜示朝堂,这回又要弄出什么动静。 虽有疑虑,又不敢抗命,群臣战战兢兢地来至左顺门,只见门前竖着一柄红罗伞盖,伞下摆着一几一椅,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彬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在几个小太监的伺候下品茶。 见当面并不是刘瑾,群臣暗松了口气,李东阳上前拱手道:“魏公公,不知上谕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魏彬冷笑一声,“李阁老,因为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么。” 不理一脸错愕的李东阳,魏彬起身,阴阳怪气道:“万岁爷交待的差事,咱家便是有天大的难处也唯有尽心尽力地去办,可有些人啊,白读了一肚子书,不把咱家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可不把万岁爷的差事放在心上——便是大逆不道了。” “魏公公,这从何说起?”李东阳茫然问道。 “咱家便与阁老从头说。”魏彬扭头对身后道:“把那些书里的错漏都捡出来给他们瞧瞧。” “是,公公。”几个小太监尖着嗓子应了一声,将九十二卷的分别拿了出来。 “卷首 字画浓淡不均处五处……” “卷二十:汉献帝建安六年条,有错讹三处……” “卷四十七:贞观二十一年条,太宗杀其弟纳其妃,引录不当……” 随着一个个公鸭嗓将百余处差讹朗声念出,李东阳以下等礼部、翰林院的官儿们面子上开始有些挂不住了。 礼部左侍郎刘玑踏前一步道:“魏公公,书成近百卷,引载史料浩瀚驳杂,成书之期已定,仓促校阅时或微有差讹,亦所难免。” 魏彬眼睛一翻,冷笑道:“微有差讹?刘大人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一字千钧,一个‘微’字便是有一百大板,也推掉了八十吧。” “你……”刘玑怒目而视。 “我什么?先顾顾你吧。” “给事中潘铎、御史杨武上本弹劾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刘玑等受命编纂……”魏彬略微停顿一下,见刘玑幡然变色,嘴角轻勾,振振衣袖继续道:“光禄寺卿周文通等职专誊写,不能研精其事,俱宜究治。” “魏公公,老夫身为总裁官……” “阁老莫急,有你的事。”魏彬打断李东阳道,“李东阳身为总裁官,失于检点,责亦难辞。” 李东阳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苦笑道:“身膺重任,校阅不周,致书成有错,老夫岂能无罪,幸有魏公公心细如发,明灯指路,不至酿成大错,老夫代编纂诸君谢过公公了。” 被捧了一句的魏彬浑身轻飘飘的,哈哈一笑,“李相哪里话,咱家不过拾遗补阙,眼睛就难免毒了些,怎比得上阁老大才啊。” 李东阳陪笑一阵,突然道:“但不知对这二人的题本,圣意又是如何裁决?” “陛下认为这题本言之有理,令涉事所司详核书内差讹及誊写官姓名奏上。” 魏彬说完,又小声叮咛了句,“阁老无须担心,您老虽说担着总裁的名头,可凭您与刘公公的交情,这股风刮不到您的头上。” 李东阳笑着道谢,送走了扬眉吐气的魏彬,转过脸来已是一脸忧色。 “阁老,潘杨二人的这份题本内阁可曾收到?”詹事府詹事杨廷和上前问道。 李东阳摇头,“来此之前,老夫同你等一样也是一头雾水。” “上奏时银台未曾递交内阁,未经票拟明旨已出,难道是刘瑾……”杨廷和警觉言道。 李东阳点点头,喟然道:“老夫忧心,这是要兴大狱的前兆啊!” *** “你觉得咱家是小题大作?” 刘瑾在书案上搁笔,笑看立在身前的丁寿。 “是有那么一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丁寿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个头发丝细的距离,讪笑道:“翰林院那帮酸子自恃清贵,平日散漫惯了,写的文章都狗屁不通,编史时有失考据怕也是难免。” 这倒不是二爷成心黑翰林院那班词臣,京城内流传四大不靠谱,‘翰林院文章’位居其一,另外三个分别是‘武库司刀枪’,负责皇帝御膳和宫廷筵宴的‘光禄寺茶汤’,还有一个治死了N个大明皇帝的‘太医院药方’。 大明军备虽说不至于像一些段子所说的‘总兵戴生锈头盔’和‘三刀捅不死牛’,但工部督造官上下其手、虚应故事确是真的;至于太医院的药方,那位宁可天天吃铅汞化合物也坚持不吃药的道君皇帝最有发言权。 光禄寺卿位列小九卿,光禄寺自设银库,这里的官儿都是实打实的肥缺,中饱私囊是家常便饭,天知道供应一个吃素的弘治皇帝,仅弘治十四年光禄寺银库见底不算,还倒欠了户部太仓银库四万两,是什么样的saocao作才能干得出来,最缺德的是这帮孙子贪了皇帝的饭钱还不干事,给皇帝做的菜一路往咸、浓、厚、重口味上靠,连明朝老百姓都看不下去,“今大官进御饮食之属,皆无珍错殊味,不过鱼rou牲牢,以燔炙酿厚为胜耳”,想知道明代皇帝宫廷菜什么味道吗,吃两天大食堂就什么都清楚了,嘉靖以后的皇帝们实在不愿再遭这份活罪,“每日所进之膳,俱司礼监掌印、秉笔、掌东厂者二三人轮办之”,太监们给皇帝办事无论如何也比外朝的文官们靠谱些。 能和以上三者并列,翰林院里学问什么水平可想而知,不过好歹现在是正德朝了,起码不会再出现弘治爷那会‘礼部六尚书,一员黄老;翰林十学士,五个白丁’的盛况。 刘瑾也被丁寿挖苦翰林院的言辞引得莞尔,虚点丁寿道:“你小子呀,莫不是以为他们只是不小心在编书时出了些疏漏,而咱家处置他们也是一时意气?” “难道不是么?”丁寿笑着应道。 刘瑾收敛笑容,“这么想可是小瞧了咱家,也小瞧了左班文臣。” “你且瞧瞧,这帮酸子在书里夹了多少私货。”刘瑾抬手唤过丁寿,指着案上自己用朱笔划出的部分誊抄。 “秦二世二年,以赵高为中丞相事,臣等谨按:宦者之祸,始于赵高,盖皆隔绝蒙蔽之术以愚其君,而利其私图,遂为后来jian佞乱贼之祖……” “曹魏文帝黄初二年,魏立法自今后家不得干事条,臣等谨按:外戚专政而西京亡,中官擅权而东京亡,此曹魏不远之鉴也,夫禁微者易,而救末者难……岂非万世人君当谨守者哉!” “唐宪宗元和四年,削夺王承忠官爵发兵讨之事,宪宗以中官为大将,乱政也!” “宋徽宗重和七年,封宦者童贯为广阳郡王条,臣等谨按:君主癫悖如此,他日屈辱虏廷无怪乎……” “臣等谨按:炀帝之筑西苑,穷极华丽,自以为此乐可以长保也,不知江都西阁之祸已伏于此,千日之乐,不足偿一时之苦,岂非万世之永鉴哉……” 到这里丁寿已经念不下去了,秦汉唐宋阉寺之祸暗指刘瑾等八虎,隋炀帝的西苑可和他而今盖的豹房异曲同工,这已经是指桑骂槐了。 “这帮杂碎,一口一个‘臣等谨按’,以史代谏,借古讽今,其心可诛!”丁寿狠狠一拍桌案,咬牙切齿道:“公公,这事交给我了,诏狱里最近空了不少,刚好用这帮大头巾去添添人气,至于他们编的这些东西,留给他们身后做纸钱。” 刘瑾不置可否,淡然道:“以史为鉴,可知兴亡,此书编纂不易,见解也颇有独到之处,国朝定鼎以来,历代先皇皆广修史书,普惠天下,咱家可不愿做这千古罪人。” “难道明知遭了他们算计,还要捏鼻子认了不成!”丁寿可不信老太监的脾气会做这等赔本事。 “算了?好戏还未开锣呢。”刘瑾阴沉一笑,踌躇满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