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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狩篇

    好容易到了七月秋狩,彩旗招展,马嘶人呼,向来是勋贵子弟的主场。一年一度的盛事,更兼着自章定十一年以来,漠北王廷求和,年年派了使团上京来道贺上贡,也是在秋狩时节,皇帝既要摆了排场显示上国天威,还需财帛珍奇地赏了去。

    为着皇帝年年下赐的锦帛,使团也只得端坐在看台上,用些酒水果子,半点不敢造次,只遣了个年轻人跟着去猎野物,也充充场面罢了。

    听闻老王汗新近亡故,新王汗正是不到四十的盛年时候,是个主战派。原本朝中是很有些担忧的,倒没想着今年使团也还是同样的乖觉,甚至不少是前些年的熟面孔,看来今年是得过了。

    女帝是直接自揽春园而至上林苑,自然便携了那园里避暑的四个侍君,过了这两日便正好回銮。至于留在宫里的三位……便就留在宫里了。

    自章定年以来,女帝便再未上过猎场,马球蹴鞠之类一应活动也不过是坐在高台上当个看客罢了,此时看年轻人组马球队,心下微动,也叫了崇光去:“你不玩一场么。”

    刚得了话,崇光便捺不住了,咧出一个笑来:“臣侍去!这就去!”说着匆匆行了个礼便去牵马了。到底他是正三品的少君,本就出身梁国公府,又明显是皇帝新宠,场上许多公子本与他相熟,此时更没有敢同他争的,便让了队长给他。

    “你不去么?”法兰切斯卡给皇帝罩上披风,“我记得你以前也很擅长这个。”

    皇帝今日为了应景也换了一身骑装。天气还热着,便只一件交领的白底织银纱罗窄袖袍,里头的衬袍也是同样的雪白,配了一条黑革白玉带,看去冷淡得很。

    法兰切斯卡正想说她穿这么素又不施粉黛,哪知道皇帝白了他一眼,“你见过?你不是到了通泰三十七年才来我这里?”

    那之后就几乎没怎么玩过这些了。若说投壶,后来养胎那几个月在重华宫倒玩过几次,不过被先生抓到现行,又免不了一顿说教——又是对腹中胎儿不好,又是身子重怕摔了云云,只能躲着他偷偷地玩;但说到马球,应该是那之前的事情了。

    “是你忘了。”他毫不在意地耸肩,面上便显出几分无赖笑意来,“你在定远军中时候玩过,赵殷都打不过你。我听尤里乌斯讲,说是你有一回马球赛赢了一块上好的玉料,雕了一块玉佩给冯玉京当生辰礼,说是什么富贵,尤里乌斯介怀得很。”

    “……我好像是很少送尤里什么。”女帝垂了眼睛,“他说的应当是那块,白头富贵羊脂白玉佩,”她心念一动,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蜀锦制的荷包来,“是这个,我随身带着的。”

    玉佩想是被常年把玩,上头的雕纹已经有些磨平了,透着一层漂亮的油光,牡丹却有些不那么生动。原本系带着的流苏缨络之流似乎是常换常新,还是精致得很。

    “就是这个?”法兰切斯卡想伸手接来看看,皇帝却一收手将东西又放回荷包里,“看看也不行么。”

    “旁的金玉多少都给你玩,这个不行。”她小心地将荷包塞进怀里,“你要想弄什么彩头,也去行猎就是。横竖贝紫退下之后没人代我行猎了。”

    法兰切斯卡这才见着,那荷包原是她挂在内襟上的,怎么弄都掉不了。

    妖精移开了眼睛,一时间有些烦躁:“我去就是了,给你打个兔子来?”

    他那本事,拿来打兔子也太浪费了。女帝好笑,“你爱打什么打什么,反正这苑里边的都是我养的,少了再另外圈养了放进去就是。”

    她收了东西,又坐回自个儿的看台上。皇帝的位置自然是正中央视角最好的,一打眼便能见着底下年轻人打马球的景况。

    连骑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球场上自然是飞尘扬土,各色长短不一的马球杆动作不一,均去争那关窍的一球。

    到底是朱颜绿鬓,鲜活得很。女帝不由笑起来,招手叫来长宁,吩咐道,“你去开箱将朕手头那对赤金底累丝嵌五彩碧玺的镯子取了来添彩头。”

    “陛下前些日子不是还挺中意那对镯子的?”

    “你怎么也多话。”女帝笑,“不过是尚功局新制的式样,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拿来赏人是正好。”长宁是御前十几年的老人了,本不需再说这些的。

    “奴这便取了来。”御前女官这才行礼了退下去,一时间皇帝身边只剩下了法兰切斯卡侍奉。

    原先马球的彩头不过是几匹新贡的云锦。虽少见,却也算不上什么名贵玩意儿。其实宫中年节赏赐的尺头多得是,勋贵百官大多也能分到些。这几匹云锦不过是讨份彩,显一显五陵年少那点面子。

    不多时,马球赛这便决出了胜负——没想着崇光是险险败了,差了一招,让对手讨了彩头去。

    原来是定安侯府朱家的世子。

    “陛下专意为各位公子添彩,特赐定安侯世子赤金累丝五彩碧玺镯一对。”长宁朗声宣旨道,便有宫人捧了东西交给迎上来的少年郎。

    燕王坐得不远,女帝便让长安叫了他来,轻声问了一句,“选秀时怎么没有他?”

    “陛下看上他了?”燕王笑得促狭,“怕是不成了。这位定安侯世子早定了亲,定的还是小表侄女,张家的九小姐,张允青的小女儿。”

    “什么叫朕看上他……”皇帝哭笑不得,“无非是想着选秀时候有不少勋贵子弟,怎么偏生定安侯府一个都没有,他们守西凉,和梁国公府是一列的,按理该送一个来撑撑场面。”

    “他们家这一辈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什么似的。本来那张九娘性子娇纵,当不得世子夫人,还不是拗不过世子喜欢给他定下来。”燕王最是清楚京中大小八卦,这下算是开了他话匣子,“朱家人丁稀薄,旁枝都没几个。加上上一辈六个儿子在西凉折了四个,现下是宁愿放了兵权也要宠着这个世子的,陛下就放心吧。”

    燕王正翘起腿,拿了一块果糕欲往嘴里塞,一转头见燕王妃横斜里扫来一眼,忙又将果糕放了,规规矩矩坐好。

    “阿兄……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怕蝶若jiejie。”女帝叫胞兄的动作逗得前仰后合,“从前还同朕炫耀一场行猎马球又得了多少女娘的钗环绢帕呢,还非要朕让着你。”

    “那都四十多年前了,陛下。就算臣求您,可千万别将这事抖给若若,叫她知道了臣非得被数落好多天不可。她最近身子也不太爽利,难免脾气差些。”燕王紧着压低了声音道,全身的力气都绷紧了,木头一般钉在女帝身侧的位置上。

    女帝忍不住笑,自家阿兄从前韶龄时候也是京中女娘捧着的,便现在也为着有那长生不老丹的效用留了一张风流俊俏的好皮囊,时不时的还有女娘暗自喜欢。谁能想着偏偏就怕燕王妃,这么些年在外规规矩矩一步也不敢越了雷池。

    “朕不说也可以,朝会好歹上满十日。哪有阿兄这般,一月里能有二十日称病不上朝的。拢共就三十日,还要除开沐休三日,时不时还有几日年节公假,这得病到连气儿都喘不上了。便是站着睡觉也得多来几日。”

    “臣这个月一定全勤,陛下可千万别和若若说,还有臣从前那些荒唐事,陛下……”燕王腆着脸笑,对着亲妹也这么没脸没皮的,女帝实在很有些快意。

    谁让他小时候尽捉弄她们两个meimei。

    “这可是阿兄说的,”女帝往后头一望,“长宁,听见了吧?但凡没全勤,你就着人写话本子宣给蝶若jiejie,可不要食言啊阿兄。”

    草场上风大得很,吹得燕王一张美人面皱皱巴巴,失了神采:“臣知道了……”

    皇帝正想再打趣一下自家哥哥,没想着崇光打完一局马球回来了,看样子很是在意那一点子输赢,闷闷地往自己位置上坐了去,也不多言语。

    少年人的脸颊鼓鼓的,看得女帝想笑,便放了可怜的哥哥走去逗他:“小祖宗,这么想要那几匹云锦?”她戳了戳少年的脸,又双手捧起来摸猫一般去挑他的下巴,“他们一人才一匹,朕给你两大箱子可好?”

    她哪不知道他不是在意那点子尺头,不过是存心逗他罢了。

    “陛下也这么看不起臣侍呢,臣侍哪就缺那几匹尺头……”

    “哦……”女帝坐去他身侧,故意绕了开去,“那就是舍不得那碧玺镯子?这可有些难,便是尚功局里最好的司珍司饰也做不出完全一样的。”

    “陛下……!陛下看来臣侍就这么浅薄么,满心满眼都是那点彩头。”少年人背过身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这是真气着了。皇帝笑,扳过他身子揽进怀里,“好啦……一场马球罢了,况且你也没叫那朱家郎君比下去多少,这不是只差一球么。”

    “还不是输了……给陛下丢人……”

    “哪里就给朕丢人了?”听他竟是为了这个,女帝一下开怀,着意安慰他些许,便道,“朕同你去跑马?还是你想去打猎?好啦……你便想再去赢一场也去就是,生闷气做什么呢。”她捏了捏少年人的鼻头,“小孩子似的。”

    “臣侍都十九了,年末时候就该行冠礼啦。”他还是气鼓鼓的,却又忍不住证明自己成年了,便道,“臣侍陪陛下去打猎,不玩那马球了。”

    原来他也到了这年纪啊。

    女帝轻轻抚上少年的侧颜。他一直养在京里,自然是一派的细腻柔滑,比起他哥哥更有几分温润的俊美。

    该给他什么庆贺冠礼呢。

    “好,都依你,可你要输给朕可怎么说?”皇帝笑,“这可就不能说怕给朕丢人了。”

    崇光挽了皇帝的手站起来,这才轻快许多,“陛下是君,臣侍输也是应当的,哪有什么丢人。”他欢喜已极,拉着皇帝便往那停马处走,一边走还一面絮叨,“臣侍给陛下猎只狐狸可好?冬日里正好做个昭君套子。”

    “臣打了狐狸,冬日里陛下可以做个暖手。”

    “不好,臣想要陛下戴着,这样就能想起来臣了。”

    “臣心里只想着陛下,自然怕陛下忘了臣。”

    哪里就忘了呢。

    不如说是根本不敢再想起来。

    走下了高台,皇帝侧过脸去瞧旁边的年轻侍君,他侧颜几乎与他哥哥一模一样,笑意疏朗明快,没什么愁思。

    “狐狸有什么好?你倒不如也打只兔子来,在宫里养着权当打发时间。”女帝笑,“还能和法兰切斯卡的凑一对,过几个月生一窝,尚食局都不缺兔rou了。”

    “臣侍自己也能打几只来,用不着和那个中侍官凑。”少年一撇头,“他有什么的,臣侍……”

    正说着,那头猎场上已然是哗然轰鸣,欢声雷动,像是遇着什么大事。两人望过去,却是那御马上架了一只熊瞎子,看体格还是成年的棕熊。

    猎熊可不仅是本事,还是运气,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的猎物。

    “这下彩头必要给那猎熊的了。”皇帝笑,唤了个宫人去问,“看看是谁猎的熊。”

    不一会儿,那宫人便跑了回来,“陛下,是长秋令,法……”

    “法兰切斯卡?”

    “是!是法兰切斯卡大人!他代陛下猎了熊呢!”

    这可真是……女帝苦笑,知道他本事大,怎么还和年轻人抢这风头去了。她偷觑崇光的神色,少年人怏怏不乐的,看来今日是哄不好了。

    法兰切斯卡却是见着女帝不在位置上,扛着熊一路拖过来,让底下的勋贵子弟都给他让开一条路。

    “喏,给你的。”妖精将猎物丢到皇帝身前,笑得颇有些痞气,“这个总算对得起你皇帝行猎的名声了吧?”他的金发仍旧是在后颈束成一根长辫,额发顶发胡乱扬着,金砂似的散在风里。

    一时间场上目光都集中过来,连漠北的使团这等马背上长的都压不住眼底赞许之意。

    “你今日风头是出尽了。”皇帝无可奈何,“和年轻人争什么。”

    “怕丢了你的脸啊。”他本是骑的御马,这下行猎毕了也就翻身下来,将马交了尚乘局的牵去饲喂,“借了你的名义去打猎,只打一只兔子回来说不过去吧?皇帝陛下纵马疆场多年,秋狩却只有一只兔子?”

    “那你也不用就……”皇帝朝地上的熊看了一眼,“这也太大了。”她眼睛轻轻朝身侧少年飘过去,给了亲卫一个眼色。

    崇光今日处处没得上风,憋闷得很,这时候哪有见不着皇帝脸色的,“陛下不用顾着臣侍,臣侍技不如人罢了,既赢不了比赛,也打不来熊。”

    “我说你,都还没去呢,就说没有了?”法兰切斯卡正解了弓箭袋子,顺手就挎到了崇光肩上,“冲我使性子做什么,猎不到熊猎头鹿啊。”

    “去就去!”崇光一挎弓箭袋子便着人牵了马来,都没等着女帝去哄他两声便夹胯奔了出去,“陛下等着臣侍!”

    ”哎……”皇帝根本没拦住,只好又去使唤法兰切斯卡,“你做什么去激他……他估计都没上过猎场,这下跑林子深处去都捞不着,快给我去追。”

    “长安,安排人去林子里远远儿跟着,别叫他迷了路。”

    “诺。”长安叉手行礼,自去调暗卫侍官禁军之流。

    “……你不喜欢么。”妖精一指地上的熊,水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皇帝,“我去就是了,给你找回来。”

    皇帝自己紧着牵了另一匹马,套了弓箭和护身兵刃,正要也扬鞭奔上去,却被希形拦下了。

    法兰切斯卡已绝尘而去了。

    “陛下,派了法兰切斯卡大人跟去就足够了,过犹不及。”少年人拦了皇帝的袖子,微微笑道,“还是等赵家哥哥的佳音,别损了陛下的天威,也落了哥哥的面子,臣侍愿同陛下一道行猎。”少年人一礼到底,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得机灵,“臣侍是初次上场,想请陛下指教一二。”

    “也好,”皇帝微笑,扶了希形的手来,为他挑了一匹矮脚马,“这匹温驯,既是初次,便乘一匹好驾驭的,练熟了骑射再行猎。”

    “臣侍遵命。”少年人借了皇帝的手,费了些力气才蹬上马。

    原来还不会骑马。

    皇帝笑,自己跨了爱马上去,这才等着希形催动马儿,一同缓慢往林子里行去。

    “说起来你自侍寝到现在也小半月了,朕还没给你封号。”

    “封号是陛下荣宠偏爱,臣侍不敢奢求。”少年人尽力拉着缰绳,想法子让自己在马背上坐稳了,笑道,“宫中同臣侍一般无封号的哥哥弟弟也有好几位,也都是极好的人品。”他一身天青色的骑装,暗纹锦缎织就,窄袖紧袍,别是衬得人纤细修长,很有几分淡雅如水的意思。

    皇帝没再提这事,反倒替他拉了缰绳,“你试试看随着马的节律收腰……没骑过马便不要逞强。”

    “臣侍不这么做,陛下就去追赵家哥哥了。”希形笑,自拽了缰绳,按照女帝教的技巧适应马匹,“哪里看得见臣侍。”他回望看台,没得着皇帝青眼的侍君同底下巴巴儿望着的各家公子哥儿满眼都是。崇光这下好像明面上是没赢下什么,却是真正最出风头的那个。

    过了今日,赵五是皇帝的心尖rou便要传遍京城漠北了。

    少年人面带怅色,却仍旧是笑着道,“陛下该去看看侧君哥哥,他一早便愁得很。”

    “不该陪你了么?”皇帝笑,让马走得慢些去等希形,“其实该赏你的。”

    人声渐稀,原来已是走入密林里了。

    蹄声飒沓,时不时有马踏蒿草的沙沙响声,却见不着几个人影,想是分得开,又有木荫遮挡的缘故。

    “陛下,林深危险,早些回了吧。”希形压下笑意,勒了勒缰绳,“陛下万金之躯,不能有一点意外。”少年侧过身来制住皇帝,“法兰切斯卡大人去追赵家哥哥还没回来呢。”他的手覆在皇帝手上,独属于少年人的温润透过那点肌肤传来。

    年轻侍君的眼睛黑白分明,亮如星子,透着几分狡黠的真意。

    皇帝回头望了望,距离看台已是很远,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林子里边却是深不见底,能听见踏马射箭之声,却见不着人影。

    “便依了你。”皇帝笑,拨转马头往看台去,“朕还以为你非得要寻见猎物才肯回。”

    “陛下别打趣臣侍,臣侍可连马都骑不利索。”希形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大剌剌笑道,“臣侍也不善射,正射都总不中的,更别提骑射。今日着这身胡服也不过应个景儿罢了。”

    崇光这边却是一路奔进了密林,别说人影,便是马蹄声也渐渐只听了他座下这一匹而已。那中侍官显见着是头彩了,他没真猎过活物,却怎么着也得带个好些的猎物回营。熊这种稀罕物大约是碰不着的,假设能有点鹿或者狐狸什么的也好。

    哪能输给那个金发碧眼的家伙。

    忽而一道黑影闪过,伴着数声击草轻响。

    少年人到底是从小打的底子,这一下便被他捕捉到踪迹。

    是一头梅花鹿。

    他驱慢了马,轻手轻脚地从肩上滑下弓,手缓缓伸入箭袋,逐支摸着尾羽,寻了一支箭。

    鹿皮要是完整的才最好。

    他抓了尾羽,捏着箭尾小心翼翼地抽出这支箭矢。圆镞猎鹿箭,既能打鹿,又不至于留下伤痕。

    必须一击中头才有效果。

    他屏住呼吸,架弓,拉弦,瞄准。

    弓身发出颤抖的轻响。

    “嗖”地一声,箭矢离弦。

    待回了看台,先前猎熊的热闹已全散去了,男女皆驾了马去寻猎物。历来秋狩是不少京城男女私会的时节,互赠信物或猎来的野物以表情思也算得上惯例。更有些胆大的,借着林高草深,寻着无人之地便要互诉衷肠了。

    先前那引了全场欢呼的熊已被宫人拖了去后头,只留着长宁来问如何处置。

    “将皮子剥了给法兰切斯卡做件斗篷吧,等他回了,找些时新尺头给他挑斗篷面儿。要有剩下的,做一对护膝,便赏给崇光。胆囊取了给太医院入药,至于熊掌熊rou便烹了,晚间赏给群臣。”皇帝下了马,解了弓箭预备回营。

    “诺。”长宁得了令便带着人下去了,皇帝不喜欢身边儿跟一大堆宫侍宫娥,此时便只希形同她一道,顺着营地方向走去。

    “陛下偏心呢。”希形故意撒起娇来,“留着剩下的皮子也要给赵家哥哥。”他并不如崇光一般去挽皇帝的手臂,只捏了捏皇帝的袖口,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挠过。

    “倒把你忘了。”皇帝笑,去点少年的额头,“让朕想想,朕娶回来一个贤相要怎么封赏。”

    “臣侍便等着陛下赏赐了。”希形仍旧是笑,朝看台边上努了努嘴,“看样子另有哥哥弟弟在等着陛下,臣侍便先回营更衣了。”

    真真儿是个机灵鬼。皇帝轻笑,“你去吧。”

    原来是崔简候在那里。他向来少掺和这种争宠之事,不知今日怎的转了性儿。

    原先皇帝还以为是和春被谢太妃撺掇了一处来的,却没想着是他。

    “陛下。”侧君躬身行礼,扶了皇帝的手来。

    “你甚少如此这般,今儿是怎么了?”皇帝难得的好心情,也有了心思同他玩笑,“也想要朕带你去走走?”

    “陛下说笑了。臣侍不善骑射,也不是那绿鬓年纪,上了马怕要败陛下兴致。”崔简略垂着头微微地笑,声音又缓又柔的,“只是见着陛下,便来迎了。”

    他规规矩矩的,也没什么小动作,只扶着皇帝的手往高台上去。

    “消了一月半的暑,是没召过你。”皇帝温声道,“是寂寞了?”她偏头看过去,崔简这一身骑装裹着,显出几分清瘦来,眼帘低垂,倒有些欲语还休的爱怜。

    他的睫毛抖动了几下,过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是,臣侍深宫寂寞。”

    箭矢落地,只听一声闷响,看来是打中了猎物。崇光急催马去,拉了鹿来,预备扛上马带回去。

    虽说比不上熊那么贵重,也算得丰收了。

    他收了弓箭,预备催马回营去,却听了几声抽刀的冷冽声响,一下警惕起来。

    过了片刻,空无一人。

    再没别的声音。

    他只当是自己听岔了,正拨转马头要走,却几支箭矢飞来,驾着马躲闪不及,,冷不防马腹中了一箭,一时马与鹿皆滚落在地,连带着上头的少年人也被掀翻到地上。

    还好没受伤。

    是金发碧眼的妖精护了他一程。

    “你怎么……”他正要问话,却被妖精捂了嘴,压在身下。

    法兰切斯卡从腰里拔出短刃来,四下张望了几眼,翻身一跃,蹬了几下便消失在树影里。

    木叶摇晃,几声沙沙声响过。

    夏风穿过横斜的枝条,压弯了半人高的野草。

    重物落地的闷响从远到近,大约十好几声,咚咚地如鼓点一般。

    骤然间一个黑影从树上坠落。

    原来是妖精重新落回地面,“你没事吧?”

    “没有……”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听得妖精撇了撇嘴道,“先前是要杀你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妖精弯腰扶了少年起身,“马看来是没救了,我带你……”

    一声角笛音划破长空,呜呜作响。

    他忽然住了口,双眼放大。

    “怎么了……?!”

    “景漱瑶……”妖精只留下这几个字,便忽而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