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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祝笛澜独自坐在出租车后座,漫无目的地瞪着昏暗的天空与若隐若现的星星。她脑海中的记忆如同窗外的景象一幕幕回放着。有些故事如此温馨,他的温柔与关切如此真切,让她忍不住甜蜜地微笑。

可随后,她又意识到,这些曾经全都灰飞烟灭,与她再无关系。从此以后,她所能珍藏的,便只有这些回忆了。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个披散着凌乱长发的女孩,她自始至终低头轻声啜泣着,她的皮肤白得不似亚洲人,在这浓重的夜色里好似闪着光。而她的路径又是从泊都这一头的海边赶到那一头的半山富人区。

在这凌晨时分,司机越想越觉得魂飞魄散,赶忙加快车速,生怕这女孩的影子某一刻会消失在后视镜里。

横穿泊都大致需要两个小时,司机凌晨四点接到这个女孩,还未抵达目的地,天边已晨曦微露。

在富人区山脚下的十字路口,出租车差点与一辆劳斯莱斯剐蹭。之前司机的油门踩得太死,此刻踩刹车,出租车硬是漂移了半圈才停下。

司机一看面前停的劳斯莱斯,心虚地拍拍胸,“幸好没刮到,不然后半辈子都要赔进去了。”

副驾的覃沁翻了个白眼,心想大早上的这算什么破事。

邓会泽下车交涉。祝笛澜在后座迷迷糊糊地撩了把头发,邓会泽一愣,赶紧打开车门,“祝小姐?!”

祝笛澜愣愣地被拉下车,覃沁这才看见她,也赶紧下车。

这一夜的酒精与疲乏让她心力交瘁,以至于在看见覃沁的那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住他轻声哭起来。

覃沁心疼地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

“哎呦,你们也看得见她?”司机惊喜地问。

邓会泽一头问号。

“哎呀,你们认识就好。”司机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大半夜的这一个姑娘跑出来,披着头发光着脚。我当时就想别是女鬼啊,她就上车了……我那叫害怕,还安慰自己:应该不是吧,女鬼不会这么漂亮。后来一想,不对啊,女鬼才是最漂亮的。你们知道,聊斋什么的都这么写……”

司机的絮絮叨叨让覃沁皱起眉头,他不耐地说,“行了,把车费给他。”

邓会泽掏出钱包来,司机圆圆的脸上满是谐趣的喜气,继续与邓会泽小声絮叨着,“这方面的故事我很爱看的,有些鬼呢,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所以就把自己使了劲往漂亮样子整。因为活着的时候没那么好看,老被欺负,变了鬼,有机会了,就要变成绝世大美人的样子,老在晚上抓男人,吸阳气……”

“你放心。女鬼抓人的话,你应该会排得很末尾。”邓会泽把钱给他,撇撇嘴,拍拍司机的手臂,“不用找了。”

“你鞋子呢?”覃沁才留意到祝笛澜光着脚,身边什么都没有带,活像个逃难的大家闺秀。

祝笛澜不出声地摇头,只把头埋在他怀里。

覃沁不禁怒火中烧,“他又欺负你?”

“不是。我就是累……我好累啊,沁……”

“好了,没事,回家了。”

凌顾宸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闹剧。祝笛澜困得睁不开眼,长长的卷发十分凌乱。他抿抿嘴唇。没有人知道,昨晚他在祝笛澜的房里等了她一夜。

他明令禁止过她不许在外过夜,不论多晚都要回家。所以他想看看昨晚她究竟会不会自己回来。

这一整夜,他的心情起伏不定,时而愤怒,时而担忧。他想着,如果她回来了,他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他的想法变了许多次,想好的台词与态度也转变了几十次。

可这一切,她都不会知道了。

凌顾宸放下车窗,冷漠地说,“你送她回去。”之后看着邓会泽,“我们先走。”

覃沁无奈地摆摆手,把祝笛澜打横抱起回到出租车上。

“呦,这是你女朋友吧?真漂亮。”司机和善诙谐地笑,“你可得看紧喽,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

“你不是以为她是女鬼吗?谁敢惹她。”覃沁扯起嘴角淡淡地笑,“这是我meimei。”

司机发动车子,“我一开始是没多想,可小姑娘一上车就又哭又笑得,吓了我好大一跳。我闺女皮肤也特别白,可这小姑娘比我闺女还要白两个度,你想想这大半夜的我能不怕吗……”

“你在哪里接到她的?”

“滨海的酒吧街。”

“她一个人?你好好想想。”

司机皱眉想了想,“她是一个人。不过街上人很少。她等的那个酒店门口还站了个男人,老盯着她看。不过他们也没说话,应该不认识。”

覃沁若有所思地想着,同时把怀里的祝笛澜拥得更紧。她靠在他肩上,早已昏沉沉进入梦乡。

祝笛澜醒来以后什么也不愿透露的表现,倒是没出覃沁的预料。只不过她又被禁足了,出乎她预料的是,这次不许她出门的是覃沁。

她听罢毫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覃沁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气得跳脚,但实在是无可奈何。

祝笛澜老老实实在家里待了几日。她不在乎覃沁的禁令,但她乐意以此为理由躲避那些她不想面对的人与事。

这天晚上,孟莉莉回家以后隐隐看见花园里的人影,便开心地跑过去。

“笛澜,你在写论文吗?”孟莉莉在她身边坐下。

“嗯,”祝笛澜看她穿着米白色的长纱裙,问道,“你去哪儿玩了?”

“去听了个音乐会。我好想赶紧恢复到之前的水平,挺久不上台表演了,很怀念。”

“别心急,再要一点时间,一定可以的。顾宸陪你去了吗?”

“他没时间。但我遇到你的导师了。”

祝笛澜打字的手猛地一顿,她合上电脑,认真看着她,“廖教授?他也去听音乐会?”

“嗯,”孟莉莉没有留意到任何异常,开心地点头,“我没想到会这么巧,也没想到他是顾宸的教父。”

“我知道。我是因为他才认识顾宸的。”祝笛澜佯装漫不经心,“音乐会上你们也不能聊太久吧?”

“是呀。不过音乐会结束后他请我吃甜点,所以我才回来这么晚。”孟莉莉真诚地说,“我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待我也很好,他一直夸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呢。”

祝笛澜淡淡地笑,“你们还聊了什么?”

“就是些普通的事,他问我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劝我找个营养师……”

“对,这事我也在想。我过两周要去医院,我会帮你找一个我信得过的营养师。”

“谢谢,你什么都为我考虑。”孟莉莉高兴地挽她的手,“可孙姨说我气色很好,我也不挑食,以后会慢慢胖起来的。你别费心了。”

祝笛澜轻轻牵过她的手腕,细弱程度与之前并无差别。

孟莉莉刚醒时伴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肠胃功能也退化。虽然她积极让自己多吃,可终究做不到。她的体重一度掉到80斤,最近才慢慢有好转。她也无法进行大强度的运动,稍长时间的活动就会让她觉得疲累。

祝笛澜总是很心疼她。孙姨也每天变着法子煲汤帮她养胃。

“笛澜,我知道你心疼我的。”孟莉莉笑嘻嘻地安慰她,“你看,我都不担心,你也不要多想。不要为我伤心嘛,好不好?”

祝笛澜终于甜甜地笑,“好。我听你的。”

“廖教授一直跟我夸你呢……”

“他还跟你聊了其他的事吗?”祝笛澜不想听这些,自然地转变话题。

“哦,他还问我家里的产业打理得怎么样,我说我不懂也不管这些事,都交给经理人了……”

祝笛澜蹙眉,“他让你把你名下的产业交给他打理吗?”

“不是给他。他让我与顾宸说,顾宸会给我安排靠谱的经理人。”

“那你想怎么安排?”祝笛澜不让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信得过顾宸。”

“那……这些产业里,有秋肃的股份吗?”

孟莉莉摇摇头,“其实我爸一开始就想把企业管理的事交给秋肃,说只要留给我足够发展音乐事业的信托就够了。我当然愿意。可秋肃什么都不肯拿。”

“那秋肃如果有需要用钱的时候……”

“他都没有找过我。我告诉过我的经理人,如果秋肃跟他要钱要股份,不要过问我,统统给他就是了。可是秋肃从来没找过他。”

祝笛澜沉默不语。

“怎么了?”孟莉莉有些担心,“秋肃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如果他需要钱,我可以托你转交给他……”

“没有,他很好。”祝笛澜笑笑,“莉莉,凌氏的情况我大致与你说了。如果你把你的产业交给顾宸,只怕也会招惹上这些不干不净的事,你要想好。”

“嗯,我会要顾宸答应我。”

“莉莉,你不要把这事想得太简单。”祝笛澜耐心地劝,“如果你不想经手,你把这些事务交给秋肃打理会更好。”

孟莉莉认真地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祝笛澜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廖教授怎么样?”

“我觉得他人很好啊,很关心顾宸也很关心我。他让我叫他廖叔就好,说看见我好像见到他女儿。”孟莉莉甜蜜的笑容里带着害羞,声音也不自觉小了许多,“还说顾宸很在乎我,老为我的事忙着忙那的……我知道他说的一定有点夸张,可听着确实挺开心的……”

祝笛澜露出勉强的笑容。

这件事一直在祝笛澜心中萦绕,可她只能在孟莉莉不在家时才敢抓紧时间去堵凌顾宸。凌顾宸看得出她带着责问的神情来找自己,也不愿搭理她,径直朝拳击室走去。

祝笛澜几乎要小跑才能追上她,她不悦地小声问,“你干嘛非要接手莉莉的个人资产?”

“我们这么久了一句话都不说,你倒好,一开口就是怪我。”

祝笛澜一愣,可也不愿与他多废话,坚持着问,“你真的安排人接手了?”

“是又怎么样?”

祝笛澜看出他有点发火的架势,下意识后退两步。

凌顾宸冷冷看了她一眼,开始往手上缠绷带。

祝笛澜不依不饶地责问,“你干嘛非要接手?你又不差这点钱。”

“这钱又不是进了我的口袋。”凌顾宸走到一旁的沙袋前,使劲锤了两拳,“莉莉的资产是独立运作。”

“你接手了,自然就与你扯上干系。”

“你在担心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怀疑韩秋肃依托莉莉的资产活动,我接手后自然会清查,也就切断了他的资金链。我告诉你,我也是这么怀疑的,我必然会清查与切断其中不清晰的账目。”

祝笛澜一时语塞,但她不敢沉默太久,只是坚持道,“你不要胡说。秋肃作为雇佣兵活动这么多年,资产早就与莉莉切割开了。而且他为了保护莉莉,绝对不会让他的资金与莉莉扯上关系。这你很清楚……”

“那你就别问了。”

“我只是担心莉莉。她这么信任你,你就不该占她的便宜。一旦你卷入经济案件,就会连累莉莉的个人资产……”

凌顾宸对着沙袋快速出拳,祝笛澜之后的话语全都湮没在这巨大的击打声中。

她气闷地在他身边站了许久,但凌顾宸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每次她试图开口,凌顾宸就会故意打得更狠。她完全找不到时机。

两人僵持许久,祝笛澜无奈转身准备离开。

“你现在劝她也没用,”凌顾宸终于开口,“我一早便想查,即使她不把公司交给我打理,我也会想办法。现在只是让我省事了而已。”

祝笛澜终于妥协,没有再说话。可她眼里的担忧与伤心一览无遗。凌顾宸忿忿把注意力放回到沙袋上,继续猛击。

没有坚持的理由

凌顾宸从晚宴上回来,听到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从琴室里传出来。他循声走过去,倚在门口看着屋里那个清秀的女孩。

孟莉莉对他浅浅一笑,“你回来了?”

凌顾宸慢慢朝她走过去,“你今天怎么样?怎么想起来弹钢琴了?”

“练了一天琴了,刚想休息会儿,玩会儿钢琴,就被你看见。”

凌顾宸在她身边坐下,“不要练得太猛,身体会受不了。”

“我反而不这么觉得。拉琴的时候特别开心,根本意识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凌顾宸微笑,“能恢复演出了吗?”

“没呢,现在这水平实在不好意思出去献丑。我没想到你家有琴室。”

“这是我母亲的钢琴。”

“是吗?”孟莉莉好奇地问,“她是个怎样的人呀?”

凌顾宸仿佛陷入回忆,许久不言。

“对不起,或许我不该问。”

“没事。下周我安排了一个饭局,有你之前乐团的团长和文化司长。”

孟莉莉一愣,“你……为什么?”

“我特意为你安排的,或许可以帮你早点回归之前的演出水平和行程。不用担心,我会陪你。”

孟莉莉感动地要落泪,“顾宸,谢谢你为我安排这些。”

“我只怕你身体还承担不起。你不要觉得有压力,即使不能演出,恢复之前的社交生活也有好处。”

“你对我很好,谢谢。”

“是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什么。”

凌顾宸淡淡一笑,想要起身,“你早点休息。”

孟莉莉拉住他,“顾宸,我有事想问你。”

凌顾宸耐心地等她开口。

“你想对秋肃怎么样?”孟莉莉颤巍巍地问,“如果我求你,求你不要伤害他……你会不会……会不会……”

“只要他不招惹我,我自然不会动他。其他的事我不能承诺更多。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莉莉,但恐怕我只能说抱歉。”

孟莉莉流下眼泪,“我也……求过秋肃,希望他不要伤害你……他也不愿意承诺我……”

“你不需要过于担心。”

“你们谁受伤我都不好过……”她哽咽,“不止是我,笛澜也是……她夹在你们中间,总是很难过。她虽然不说,可我看得出来。”

凌顾宸冰霜的表情微微动容,露出轻微的不忍。

孟莉莉环住他的腰,“顾宸,谢谢你让我留在你身边。”

凌顾宸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她瘦弱的身躯让他不敢用力。每次摸到她后背清晰的骨节,他就有隐隐的心疼。

这样一个单纯的女孩,人生本该无忧无虑的,受的苦却全是因为他。

“我知道你以前喜欢过我。现在我就不知道了。”孟莉莉抬头看他,“即使我是单相思,可能留在你身边,我已经很快乐。”

两人凑得那么近,凌顾宸可以看见她眼里星星点点的泪光。

孟莉莉是他唯一见过的,眼里只有善良与单纯的女人。她没有多余的心思,也没有故作的妖媚。

她的纯洁如同瑞士的雪山,有种神圣的强大力量。凌顾宸一开始接近她,便感受得到她为自己带来的光芒,如同脱离俗世的信仰。

“莉莉,我只会惹你伤心。”凌顾宸轻柔道,“我配不上你。”

“我知道。”孟莉莉微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惨淡。

她鼓足勇气,贴上他的唇。凌顾宸犹豫了几秒,便回吻她。孟莉莉紧紧闭着眼,嘴角却露出开心的笑意。

飞蛾扑火的勇气,也不过如此了。

孟莉莉依旧害羞,不敢与他上床。她的四肢细瘦羸弱,如同枯萎的难看花朵。她的身体让她自卑,她对他的爱让她愈加卑微。

凌顾宸不强迫她,只是哄她睡觉。孟莉莉与他静静亲吻着,最后主动褪下自己的衣裙。凌顾宸温柔吻她的唇与她的脖颈。她的吻紧张又小心翼翼。

凌顾宸忽然晃神,耳边似乎听到暴躁的雨声。那时的他怀里拥着另外一个女人,她与他热吻,她的吻大方又热烈,嘴唇柔软,舌尖灵活地挑逗着他。

她让他在那片湿气中生生燥热起来。他强势地把她压在墙上,她同样不示弱地与他抗争,她扭动着身躯,双手缓缓抚摸他的身体……

这回忆让凌顾宸的触感瞬间敏感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有些无法自控。他试图专心吻孟莉莉,可脑海里的景象还是有些挥之不去。

他不让自己的恼火表现出来,他脱掉上衣,迅速进入她的身体。

孟莉莉感觉肋骨好似被压断,下身的疼痛与快感齐齐冲击大脑,让她不知是该要求停止还是继续。她放任自己去感受当下欲仙欲死的快乐,还是与自己心爱之人,她简直无法形容最后那一刻的幸福,仿佛无端看到了炸开的烟花。

她睡着后,凌顾宸独自起身静静抽了支烟。

他是如此努力想要忘掉他与祝笛澜之间的点点滴滴。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做到这件事。但他知道,总有一天,这一切会终于成为过去。

祝笛澜放下得如此轻易,他也再找不到坚持的理由了。

孟莉莉没想到幸福会这么快回到自己身边,她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每天陪在凌顾宸身边。除了必要的工作场合,凌顾宸不会对她做出任何限制。这近乎无限的宠爱让孟莉莉每天都笑得极其甜蜜。

三人不过吃一顿早餐,祝笛澜便看出两人的不同。她垂着眼眸,也不多问。即使问了她也清楚自己根本是自讨苦吃。

凌顾宸对她愈加淡漠。祝笛澜感觉不出自己的感受是欣慰还是苦涩,或者两者兼有之。

她不再与韩秋肃来往甚密,但如果韩秋肃提出要见她,她都不会拒绝。

对此最不悦的当属覃沁了,他花心思盯紧韩秋肃,很快就得到一条他不太想听到的消息。

凌顾宸沉默着把文件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

“我会通知笛澜。”覃沁去拿信封。

“算了,她知道了一定难过。”凌顾宸把信封放进西装内袋。

“她难过算什么,命不要了?”覃沁不满,“你要是连这都答应,以后盯着她的人就多了。人人都会知道,拿她要挟你,你什么都会答应。”

“我没说我会答应。”

“那我现在就把她绑了,关上十天半个月再说。被她骂几句而已,好过看着她去送死。”

“你拦得住吗?只要韩秋肃约她,她一定会去。”

“那你说怎么办?”

“让她去,吃了苦头,下次就会长记性。”

覃沁无奈地摊手。

凌顾宸思考了一天,还是在祝笛澜出门前把她堵在了房间里。她已经打扮得体,穿着一件复古样式的黑色宽肩带高腰伞裙,正戴着一侧的耳钉,是块颜色纯正的红宝石耳环。

看到凌顾宸进来,她放慢了动作。他轻轻锁上门。

祝笛澜略显惊讶,他反常的行为让她不安。“怎么了?”

“给你看样东西。”凌顾宸掏出那个信封,走到她面前。

祝笛澜疑惑地看看他,接过信,慢慢读着。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凌顾宸看得出她的动作与表情都凝滞了。

这封信只有短短的一页纸,祝笛澜却读了许久。她再度抬头时,眼里蒙着一层阴影。她张张嘴,却难以说出话来。

她看看他,声音里都是无力的哽咽,“我知道了。”

凌顾宸知道自己会心疼,可做再多的心理准备,还是在看到她难过的神情以后感到了心里那重重的一击。

他冷静地说,“你随便编个理由推掉就好了。”

祝笛澜冷静下来,“你做了准备的,对吗?”

“嗯,防止你一意孤行地要见他……”

“那我去。”

“我不想你去。我是有做准备,但一样是在拿你冒险。”

“没事。这事终究有个了断比较好,否则没完没了。只要你有做准备,你就可以把局面扳回来。我去就是了。”

“我不需要你冒险。”

祝笛澜把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她的手微微颤抖,“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谢谢你告诉我。”

凌顾宸接过信。祝笛澜把另一颗红宝石耳环攥进手里,一时间连戴上的力气都没有。

“笛澜,万事要小心。”凌顾宸轻轻拉住她的手臂,担忧地说,“你要留意自己的安全,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不要让他们逼问你。我不知道他会使什么手段。不论如何我会善后,你的安全最重要,清楚了吗?”

祝笛澜心里一颤,镇定地微笑,“哪会这么严重。”

“我现在总是担心你,怕你受委屈,总觉得你不会照顾自己。”

祝笛澜躲着他的目光,把另一只耳环戴上,语气平稳冷静许多,“你放心,跟着你那么多年了,什么场面我没见过。我一直有好好照顾自己。”

凌顾宸才意识到自己有轻微的失态。他移开目光,略显尴尬地摸摸鼻子。

祝笛澜轻轻抱住他,又迅速放手,“顾宸,还是谢谢你。”说罢她快步离开。

凌顾宸无奈地叹气,扶着她的化妆台静静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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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刀

出于对对方的堤防,韩秋肃不会接近半山别墅,凌顾宸也不会允许他出现在附近。祝笛澜由人送进市里。

韩秋肃冷漠地看着那辆SUV驶离,“这次他们怎么不跟着?”

祝笛澜轻轻关上车门,温柔地说,“别在意。”

“说的也是,你次次都带着追踪器的,他们跟不跟也无所谓。”韩秋肃向她要手机。

祝笛澜把手包放在一旁,耐心地劝,“秋肃,你知道让他掌控我的去向才更省事。否则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私下见你。”

韩秋肃发动车子,语气里颇有不满,“你什么时候才可以意识到,你活着的意义不在于他的施舍。”

祝笛澜的笑意皆散,她垂下眼眸,挡住落寞的神色。

“莉莉怎么样了?”

“她恢复得很快。你不联系她,她只好托我跟你道歉,希望你照顾好自己,别再生她的气了。”

“她换经理团队了,凌顾宸的人,对吧?你知情吗?”

“我劝过她了,这是她自己的决定。”祝笛澜诚恳地说,“你的资金与她无关吧?”

“当然,那是她父母留给她的,我无权拿。”韩秋肃冷冷道,“你们的骗术真是高超,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一个装她的爱人,一个装她的好友,把她吃干抹净。”

祝笛澜无奈地看向窗外,“莉莉之前的经理人,你想想办法保护他吧。”

“这样的普通人你们都不放过?”

“顾宸不肯相信他没有私下给你提供资助,一定会找机会解决他的。现在只是在等交接工作完成。只要是与你和莉莉有关的,我所知的完全不会比你多。所以这只是我的猜测。出于我对顾宸的了解。”

韩秋肃阴沉着脸,“我知道了。”

祝笛澜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表情,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来,“不说这些了,你最近怎么样?”

韩秋肃也淡淡地笑,“倒是挺悠闲自在的,就当散散心。”

祝笛澜仔细端详着他的侧脸,沉默许久才开口,“那……我们之间的事,你也放下了吧?”

韩秋肃去牵她的手,温柔道,“我带你去海边。”

祝笛澜想悄悄把手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她只得作罢,把神情中的尴尬压下去。

车子开到滨海的酒吧街,祝笛澜还记得上次他们在这不欢而散,因而即使看见莺莺燕燕欢快的年轻人,她也开心不起来。韩秋肃则无半分异样,他停好车,牵她下车。

韩秋肃穿得颇为休闲,看着就是来海边随意走走。祝笛澜身上的黑色伞裙和高跟鞋在这氛围里显得优雅得过了头,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早知道我就不这么穿了。”

“你每次见我都跟谈公事似的。不过也谢谢你愿意为我打扮,你很美。”

她身边经过一列欢声笑语的学生,他们皆着白T恤牛仔裤,身上满是彩色颜料,互相用水枪打闹着。满是青春袭人的气息。

祝笛澜尴尬得想蹬掉脚上的细高跟,可这并不能缓解她与这条街道的格格不入。于是她抬手故作不经意地弄乱后脑勺的头发,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散漫点。

在这条街上,穿成她这样正儿八经的才是“真疯子”而不是那些嬉笑怒骂的年轻人。

韩秋肃欣赏着她举手投足间带着轻微不安的可爱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拿过她的名牌手包,扔回车内,“你不需要这个。”

“你故意带我来的。你也不跟我说不用打扮,就是想看我出糗的样子。”

韩秋肃笑而不语,拉她走到停车场旁边的小摊位。祝笛澜还在死命抓自己的头发。

“哎呦,穿这么高的鞋子累不累呦。”老板娘乐呵呵地看着两人。

“拿双拖鞋,越幼稚越好。”韩秋肃说。

祝笛澜一听这话就哑然失笑,“你干嘛呀……”

脚边扔了双粉红色拖鞋,鞋面画了两只羊。她瞪着韩秋肃无声地笑。

“姑娘你是不是高跟鞋走累了?”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我给你拿这个,穿起来很舒服的。”

她递了一双巨大的兔子图案毛绒家居拖出来,两只长耳朵一直拖到地上。

祝笛澜气得破罐破摔,蹬掉高跟鞋,踩进这幼稚得离谱的拖鞋里。忽然她好似她在棉花上,心情也软软甜甜的。

韩秋肃露出大大的笑意,他宠溺地打量着她。刚刚一会儿,她已经随手扎了个丸子头,发丝随意地掉落。

“你开心了?”祝笛澜笑着责问。

“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啊喜欢,你就是要我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不可。”祝笛澜转向老板娘,“麻烦你给我拿那双。”

“小姑娘眼光真好,我这双卖的最好。”

平底鞋的带子上围了一圈粉色的羽毛,活像是从粉色鸡毛掸子上薅下来的,密密麻麻排在一起可又很无精打采。祝笛澜嘟着嘴穿好。再不满意她也没办法,总好过画着喜羊羊的鞋。

韩秋肃已经被逗笑得不行,他拿起细高跟,递给老板娘,“跟你换。”

老板娘仔细翻看这双鞋,鞋底几乎没有磨损,一看就很新,材质摸着也很高级,主要还是因为她认出了那个大大的烫金名牌logo。老板娘忙不迭地收下。

祝笛澜震惊地小声说,“我一会儿还穿呢……”

韩秋肃把夹克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至此,祝笛澜身上那件鸡尾酒礼裙带来的感觉终于被她的丸子头、廉价平底鞋和男士夹克盖去。她的笑里满是无奈。韩秋肃温柔地理理她的碎发,随后轻轻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深深一吻。

祝笛澜没让这个吻持续太久,她轻微地抵抗着,最后别开脸。

老板娘手托着下巴,微笑着欣赏这一幕。韩秋肃大方地与她挥手道别,便牵着祝笛澜离开。

祝笛澜笑意皆散,她低头不出声地走着。韩秋肃干脆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问,“怎么了?”

“你别这样了。”

“怎么?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

祝笛澜蹙眉无奈地看着他。的确,与韩秋肃在一起时她总是觉得很轻松很惬意。她对他有愧,因而愿意迁就他,愿意陪他。可她终究清楚,她心里总有别人的影子在影响着她。

韩秋肃并没有期待她的回答,他揽着她沿着酒吧街一路走。他努力哄她开心,祝笛澜淡然的笑里掩藏着细微的悲伤。

她已不知该如何再劝他,似乎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不在意了。

他带她在这熙攘的街道上游玩,像是普通情侣的约会。暮色渐浓,街上时不时有拿着酒瓶的人晃过。

祝笛澜在小吃店前买炸鸡块时,跑过来两个学生模样的男生,不远不近地站着看她。她偏过头微笑示意,见两人只是红了脸,没有下一步动作。她也不多说。

韩秋肃看出小男生的心思,瞪了他们一眼,把祝笛澜揽进怀里。那两个男生的同学们都过来小声起哄,看着都喝了酒。有喊着“jiejie真漂亮”的,也有怂恿男生去要电话的。

“一群小孩子。”韩秋肃不满地嘟囔。

祝笛澜轻笑,“这有什么好气的。”

“你在学校里也老遇到这种事?”

“很少,”她接过炸鸡块,“这里的人不过是喝多了。”

韩秋肃依旧不甘示弱地与学生互相瞪眼。祝笛澜把鸡块递给他,“你要不要吃点?”

他忽然侧过脸,吻她的唇。却又似乎怕她生气,因而只是轻轻一碰便离开了。周边围观的学生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夸张地“哗”一声喝起彩来。韩秋肃满意地笑,揽着她的腰离开。

祝笛澜也笑,“这样你都要争?我以为你没那么幼稚的。”

“我不幼稚。只是事关你,我便乐于争一下。”

祝笛澜止住脚步看着他,“秋肃,与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承认。可我也不想让你放那么多心思在我身上,我会很愧疚。”

“那你让我听听你的计划。”韩秋肃淡淡的声音里有意外的压力,“现在莉莉一门心思落在凌顾宸身上,与你比起来,她当真是傻又好骗。玩心思玩手段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跟她抢男人,她当然只有抹眼泪的份。她已经寻死一回了,既然你不想让给她,这一刀你为什么要等这么久?你在等什么?”

祝笛澜怔怔地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我说过我不会害莉莉,你从来都不信我。”

韩秋肃不语的笑意里带了丝嘲讽。

她了解他,也知道自己并不为这些话生气。只不过韩秋肃说的都是事实,这些事实折磨了她许久,再被提出来,依旧带来阴森的痛苦。

“事到如今,我做的选择与我对顾宸的感情已经没有什么干系。我不会伤害莉莉,我也不想再伤害你。因为我们之间,除了感情,还有最根本的立场问题。”

韩秋肃审视着她,“你现在是铁了心跟凌顾宸站一道了是吗?”

“秋肃,我答应见你,是因为我觉得我可以帮你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我没有其他目的。”祝笛澜认真地说,“如果你一直这样误解,那么我们就此打住,不要再见了。”

韩秋肃笑意全无,他撇撇嘴,恼火地独自徘徊了一阵,随后稳住自己的情绪,依旧轻柔地牵她的手,“你见我不都还带着刺探消息的任务吗?你回去怎么跟凌顾宸交代?”

“他真的没有让我做这些。他宁可我不见你。”

韩秋肃叹气,“算了,走吧。这里太吵。”

静谧的夜空下,漆黑的沙滩上空无一人,与酒吧街上的酒池rou林形成鲜明反差。祝笛澜独自在人行道上吃完手里的小吃,与两人的氛围一衬,什么都无味。

韩秋肃自顾自走近海边,背对着她。祝笛澜扔掉包装袋,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时节入秋,海风吹来的寒意已足以让人凛冽,她不自觉地裹紧身上的夹克。夹克上有她熟悉的味道,这曾经是她最依赖的安全感。

她也说不准为何她可以如此决绝。可就是因为她还在乎他,所以她知道,这个决定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那双劣质的平底鞋磨得脚生疼。她踢掉鞋子,扯下头绳,任由风吹起长发遮挡视线。她犹豫许久,才把长发理到一侧,慢慢朝那个影子走去。

韩秋肃转过身轻轻环住她,关切地问,“你冷吗?”

祝笛澜微笑着摇头,“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韩秋肃牵着她朝西边更昏暗的小树林走去,头也不回地说,“我会送你回去。”

祝笛澜扭头看看大海的影子,才温柔道,“秋肃,你别多想。你知道我在乎你。”

“我知道。”韩秋肃的声音在风中莫名地冰冷,“就算你不帮凌顾宸,但你可以帮我。”

祝笛澜顿了顿,便看到不远处闪过手电筒的光。随后她看清了来人,便拉下脸。

“呦,怎么祝小姐也在?”魏斌皮笑rou不笑的,“那就一起请吧。”

祝笛澜见他独自一人,颇为不屑,懒懒道,“你倒是闲,都晃到这里来了。”

“这祝小姐就不知道了吧。这酒吧街还真是小弟的地盘。不过祝小姐平时出入都是高档会所,看不起这破地方也是自然的。”

“车呢?”韩秋肃开口。

“就在外面,兄弟都在。”

“走吧。”韩秋肃拉她。

祝笛澜却一动不动,她挣脱了一下,没有挣开,于是僵持着看他,轻声说,“既然是你们约的,我就不掺和了。我自己回去。”

魏斌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哎呦,你们没商量好啊?”

祝笛澜皱眉看看他,又看回韩秋肃。韩秋肃的脸大部分都藏在阴影里,可他眼里的那份冷漠如同利刃,直直刺向她的心脏。

“我说过,你可以帮我。”他的声音轻而可怖。

仿佛在那一瞬间,所有呼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冷得刺骨起来。祝笛澜后背的寒意细密地一路往上爬。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韩秋肃,依旧不肯踏一步。

韩秋肃见她僵持着,便松手,默默朝后退了一步。两人互相看着,许久没有说话。祝笛澜眼里的伤心转瞬即逝,随后的眼神与他的一模一样得冷。

魏斌走到她面前,佯装客气地说,“祝小姐,小弟这厢好好地请你呢,闹得不好看了,我也不想用逼的,用绑的,是不是?祝小姐你自己也不舒服呀。”

祝笛澜冷冷瞥他,“你倒是不要命。”

魏斌嘿嘿笑起来,“富贵险中求啊。我毕竟没有祝小姐这么好命,找得到这么稳的靠山。”

祝笛澜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垂眸。

魏斌伸手要拉她,祝笛澜不客气地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魏斌马上换了一副凶狠无比的神情,甫一抬手就被韩秋肃喝止了。

“你记清楚我跟你谈的条件。”韩秋肃冷冷道。

魏斌凶狠地骂了两句脏话,悻悻把手放下。韩秋肃想再度拉祝笛澜的手,被她狠狠甩开。她自顾自跟在魏斌身后走,韩秋肃默默跟在她身后。

魏斌的跟班打开车门,祝笛澜故意拖延时间不肯上车。跟班不客气地想拉扯她,祝笛澜恼火地又扇了他一个耳光。

魏斌气得跳脚,骂道,“看着娇娇弱弱的怎么见谁都打,绑起来绑起来!”

韩秋肃瞪了他一眼,魏斌咽了咽口水,恼火道,“算了算了!把手绑起来就行了!”

祝笛澜忿忿地坐在后座,摆弄着绑着她双手的麻绳上的结扣。她的手被绑在身体前侧,倒是不怎么影响她的行动。想来看在韩秋肃的面子上,魏斌不得不对她如此客气。

车子驶往不远处的码头,一行众人进了一处隐蔽的安全屋。祝笛澜带着无处发泄的怒气,谁都不搭理,自顾自找了个舒服的沙发位坐下,低头继续摆弄绳索。

这是老式但是十分结实的麻绳,被绑了死结,她的手腕可以活动但是无法挣脱。她思忖着该如何找诸如玻璃碎片的器物割断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