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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皇帝重选阁臣,曹谨行跪受皇恩

    文华殿内。

    皇帝正焦急来回踱步,脸上神情似在决定什么,一旁随侍的曹谨行适时从宫女手中取来披风,妥帖的为皇帝披上,奴婢为主子增衣,动作要轻柔,重要的是还不能碰到主子。

    “万岁,殿里湿气重,昨日刚下一场雨,切莫忘记保重龙体。”他轻瞥角落里的宫女一眼,让她们下去了。

    皇帝露出了一个笑,他低头看着曹谨行为他系披风带子,整个人放松下来,“大伴为朕记着就好了。”

    双手最后一拉,完美的蝴蝶结,“是老奴份内之事。”曹谨行早已不是乾清宫管事牌子,皇帝的衣食住行他已经没有闲暇来cao办了,司礼监、东厂、京营已经让他很是忙碌。

    皇帝垂下眼皮,看曹谨行为他披好披风后又恭敬退到一旁。自他登基后,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变了,他不喜欢曹谨行这样,如此谦卑恭顺,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不愿再想这些,他扬起脸,对他的伴伴说出了他自己的决定,“大伴,朕已即位八年有余,当初为防…魏党控制内阁,枚卜抽选阁臣,现在已无必要。”他差点一口说出“阉党”,话到嘴边了陡然想起大伴还在身边,忙咽下去。

    曹谨行了解皇帝,他知皇帝心中已有想法决断,他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适时地表示疑惑就行,“是啊,内阁辅臣资质参差不一,老奴在司礼监批他们的票拟就感受到了。那么万岁现在要如何做?”

    “朕决定考试选拔阁臣!惟才任之。”以往阁臣都是经过推举入阁,但是皇帝现在已然不相信任何推举进阁的人。自袁崇焕后,他怀疑任何人,只要下面的人犯错就处死,换人。这次凤阳皇陵被焚,他只觉朝中竟然没有堪用的人。

    曹谨行垂首轻声问道:“如何考试?”他知皇帝想通过考试选拔人破除结党,可这满朝大臣,几人无党?

    “阁臣的工作就是给上奏的奏疏拟票,考试就也就给奏疏拟票,谁票拟的好,谁就入阁。”皇帝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他看向曹谨行,“大伴,你认为如何?”

    曹谨行只是做礼,“万岁圣明。”

    只有面对曹谨行时,他才能放松下来,他想起来这次召见他还有一事,便拉起曹谨行的衣袖,“大伴,前几日朕得了一幅画,你陪朕去看看。”就像他少年时,得了什么宝贝总要给伴伴看,只是他现在不能开口再叫他伴伴了。

    被皇帝拉住袖子让曹谨行眉头轻皱了下,他看着皇帝的背影,这孩子原来已经长这样大了。

    “诶…朕记得就放在这里啊…”皇帝在殿内书架上四下翻找,上面放着他每天要学的各样书,他本不是太子,皇兄意外宾天后他匆忙即位,每日便由日讲官来给他补习帝王知识,临阵磨枪。“找到了!朕当时担心频繁取阅书本怕会磨损它,就将这幅图放最里头了。”

    皇帝兴冲冲将这幅画拿出,将往日里使他不甚烦闷的奏疏挥袖扫落,私下见曹谨行时,他总是任性些,逃避身为大明皇帝的自己,“大伴,你看!”他小心把画轴徐徐展开。

    映入曹谨行眼帘的是一副海天旭日图,水波粼粼的大海中浮现白云缭绕着由青绿山体构成的岛屿群。他看着画中海,想起乌苏娜眼里的一片蔚蓝,比起古画来,不知要明亮深邃多少。

    皇帝见曹谨行眼神柔和下来,多了一丝难得的情绪,以为他是喜欢这幅画,自己不免也高兴起来,“大伴,这是南宋赵伯驹所画的《海天旭日图》,朕观之笔触开阔,画面壮丽,于大伴你最合适不过了。”

    曹谨行双膝跪下,垂首只说:“老奴一刑余之身,焉能与海天旭日相提,此古画珍贵,予了老奴是为可惜。”他就是不想要,御赐之物很是麻烦,别的臣子是皇帝给一根鸿毛也要别在外袍上以示圣恩,他是宁可贬低自己也不想要这“恩赐”。

    皇帝好似把他的谦词当了真,抬手将他扶起,“大伴切勿妄自菲薄,你是朕的大伴,朕说你当得就当得!”

    “那老奴先谢万岁赏赐了。”刚刚那一丝情绪一闪而过,他又恢复成皇帝眼里知退守礼,谦恭顺和的大伴。

    “选拔阁臣的事,就有劳大伴安排了。”

    “考试由司礼监cao办,请万岁放心。”曹谨行双手举着《海天旭日图》退下了。

    出了文华殿,曹谨行将那幅御赐的《海天旭日图》交给随行内官,让他带回自己府里。他现既入宫内,则顺道坐凳杌去六科廊。曹谨行身为司礼监掌印,内府衙门多事他需cao心点头。

    六科廊内掌司办事官见曹谨行来,纷纷放下手头差事,垂首作礼道:“见过宗主。”

    六科廊是司礼监下一办事机构,主记录内庭庶务。其下有东西两房、掌司、写字若干人,均从内书堂奏拔选调。因掌司、写字只是差事,效役有劳,方转长随、奉御等官。所以他们并无品阶,都穿青素贴里,头戴平巾。

    曹谨行点头让他们起身,本想问问近日内庭职位变动及稽查门禁之事,却见到了好几日不见之人。

    “文政,你也在这里?”

    王文政贵为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只要不面圣,常年素贴里淡曳撒,不会穿赐服。但无人会把他当做是无品阶的火者,除了乌苏娜。

    “曹公。”王文政神色淡淡点头道,他今日身着银灰贴里,头发只用发带细细绾住,更显挺拔端正。

    “我刚刚查阅近日内官履历、稽查门禁、铃束当差,并无问题,只需曹公确认即可。”

    曹谨行并不反感王文政代他行事,在外庭官场上党同伐异尔虞我诈的环境里,文人所不齿的刑余之人,却有可贵真情。曹谨行笑道:“倒是辛苦文政了,待我确认后你随我去文书房一趟,我与你有事相商。”

    王文政不答,只是默默点头。

    曹谨行坐下翻阅档案间,办事官小心恭敬为曹谨行,王文政添上茶水,之前王文政来时便上了茶水,现在曹谨行来了,就一起换了热茶。无论是司礼监秉笔更或是掌印,他们这样无品级还头戴平巾的办事官,自然要小心谨慎伺候。

    由于王文政刚才替他将所有档案查阅,他只用总体确认一遍,省了不少事。确认无误后,他拿起茶盏,呷了口茶,“诸位掌司在六科廊效役有劳,咱家看在眼里,皆升为奉御。”

    有品级后,即可摆脱平巾,带三山官帽了。众人跪谢,曹谨行起身也不看,只对王文政说道,“走吧。”

    两人到文书房后,曹谨行给王文政说了皇帝想以票拟的形式考试选大臣入阁,王文政难得有丝表情,面上划过一丝讥讽,“司礼监安排?”

    他俩都知道皇帝想通过考试来破除结党,为大明选择优秀人才。可站在殿上的文臣哪位没有自己的腌臜心思,魏忠贤虽早已死去,但他的干子干孙却时刻想着翻案,因为他们害怕皇帝哪天想起借此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东林党则时刻抓住一切机会攻陷魏党,澄清玉宇,打造他们心目中的清平天下。皆是这般货色,能选出个什么好东西?

    “是,万岁对这次考试很重视,凤阳皇陵被毁后,万岁虽要保温体仁,但除了他,内阁的班子是要换了,”

    “他说要拟票?不如就……”

    曹谨行与王文政对视一眼,共事多年的默契让他同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沉声道:“就以凤阳皇陵一事拟票。”

    他与王文政都清楚不过,突然要换内阁班子,就是因为皇帝对温体仁的信任不复从前,但朝中此时无人能任首辅,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凤阳人祸就是温体仁和其同党一手造成,不若就以此为考试题目,选进内阁的人就能和温体仁互相制衡,皇帝也会乐见其成。

    王文政还是用他那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的口吻道:“此次考试我来安排,曹公最后看还有什么问题就好。”

    “那此事就交给你了。”曹谨行并没有言谢,他看了眼水钟,竟已到了日夕之时,皱眉道:“日头过得挺快,从殿里出来做了些琐碎事都到了申时,我还想去京营看看呢。”

    王文政一想到京营里那帮子脑满肠肥只想着吃皇粮的东西,就觉得曹公真不容易,“我可以随曹公一起去京营。”

    “现在天色已晚,不急。京营我自己去看就好,你若去了,恐有越权之嫌。”

    越谁的权?自然是越那人的权。他从未完全相信过任何人,四人共掌东厂这是前所未有,说是为了帮助曹谨行分担厂务,其实就是以四人为棋,互相提防,互相制衡。仅就如此,可能曹谨行就是得他信任最多的人了,他把内庭交给了他,得到了奇珍异宝首先第一个想到他的大伴,迫不及待地送给他,像是为了补偿什么,可是曹谨行真的想要吗?

    等曹谨行安排完一天事务,天又黑了,他拒绝了乘轿与随行,自己提着灯慢慢走回去,在夜晚他喜欢就着灯光独自步行,摒弃了外界所有,只有他一人。

    “公公!”

    熟悉的呼喊声把曹谨行拽回现实世界,他怎么把她给忘了,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乌苏娜黄昏时就回了曹府,可是没见到曹谨行,肯定是他还忙着,刚刚府里晚餐做好了也不见他,她就想去门口看看,果真让她瞧见了。

    她远远望着曹谨行手执火光漫步走来,这时的他好像和世界格格不入,浑身透着疏离,她出于不安叫了他。

    “乌苏娜,我回来了。”他看她身边空荡荡,不满道:“仆人怎么回事,晚上让你一个人出来,连个掌灯的都无。”

    乌苏娜听见他的回答,嗯,他回来了。快步奔向他怀里,紧紧搂住他,还是熟悉的味道。

    乌苏娜撞进他怀里的瞬间他就把灯给移开了。这个丫头,看见他连他手里的灯火也不顾。他用另一只手去回抱乌苏娜,黑暗中他的眼里泛起无奈,“乌苏娜,我每次见你都如久别重逢。”

    乌苏娜昂起头,夜色里跳动的火光映着曹谨行的面容,她捧起他的脸,轻吻上他的唇。

    曹谨行挑眉看她,乌苏娜此时同样也在看他,一双蓝宝石里,笑中带着浓烈爱意。

    仆人这时才姗姗来迟,见状又悄然退下。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很快乌苏娜就放开了他,神色有些得意地说:“这才是久别重逢。”

    “只是一天,便久别重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官话进步神速啊,乌苏娜。”

    “哼!你又打趣我!”

    乌苏娜抬手去挠他腰,曹谨行终于笑出来,“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妄自评价乌总兵的官话了。”

    乌苏娜忍住笑意,继续作出生气的模样,“你又错了,不能叫我乌总兵!”别以为她听不出来每次叫她“乌总兵”那揶揄语气。

    曹谨行按住她在他腰间作乱的手,“久别重逢好了,该回去了吧?”

    乌苏娜自然的牵起他的手,“走吧走吧。”她在前面领着他,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给他说,“是我太想和你久别重逢了,他们没追上,你别怪他们。”

    她的情意如同她的怀抱一般,没有章法,胡乱地撞进他的世界,火热炽烈,霸道强势地要将内心这方寸之地燃烧殆尽。

    他移开眼,掩饰心中的波涛汹涌,“…既然乌苏娜发话了,那就放他们一马。”

    乌苏娜牵着他的手,在前面领着他回了府,曹谨行在后头看她,才来几天,怎么好像比我还熟悉路。

    二人一起用过饭后曹谨行叫乌苏娜自己去玩,他要去书房一趟。

    “什么呀,能不能让我看看?”

    乌苏娜抱着他的手臂不放,自从她遇见曹谨行,撒娇可以说是无师自通。她对曹谨行的书房没兴趣,单单就是想黏着他而已。

    他还能拒绝吗,一个柔软女孩笑盈盈的看着你,“让你去玩还不去,里面无聊得紧,要是想看,就和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