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底色
黑白的底色
她是在酒吧门口路边发现李心怡的。 似乎是又喝霸王酒不给钱，头发乱糟糟的，眼角也有着青紫的痕迹。衣衫不整的，高跟凉鞋也不见了一只。 李心怡似乎远远地看到了她，咧开嘴笑着呼喊：“姓林的，你赶快过来给我付酒钱，我还要喝——” “喝”字还没有说完，便开始半撑着身子在路边呕吐。 林初夏赶紧过去替她顺背。 好不容易整理干净了，她拉过李心怡的手腕绕到她的左肩，大力地拽起她的身子，让她的重心移到她的背上。 动作一气呵成，非常熟练。 她脚步有些不稳，还是弯着腰撑着李心怡慢慢地一步步朝前走。路边有微弱的橘黄色路灯，投影下两人紧挨的微晃的影子。 李心怡在背上不安分地乱动，扯着嗓子唱着不知名的歌，仿佛要和声一样双手胡乱挥动，她好几次都脚步不稳要摔了。 “你要是再乱动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她冷声警告她，双手紧紧拽着李心怡向前走着。 “哈哈哈哈——!” 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李心怡笑得连带着身子都颤动了，“姓林的，你就直说吧，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啊，你很想离开我吧！” 林初夏没理她，仍是艰难地扛着她沿着蜿蜒的小路挪动着。 过了一阵子那尖锐的笑声终于停止了，李心怡抬起手捂着脸。 “每天都要见到你，这种日子真想快点死了算了……” 耳边传来的深夜里的汽鸣声，在空旷的街道里持续放大着。 林初夏看着地面上昏黄的灯光下，她与李心怡曡起的一团阴影。 就像是一个死循环，每一次她放学打完工，在酒吧或是旅馆……甚至是小巷里的某些地方，她就会捡到喝的烂醉、衣裳凌乱的李心怡。然后李心怡会开始发狂，歇斯底里地抓她的头发，边打她边骂她是狗杂种。 最后，当李心怡终于累了瘫倒在地上，她会目无表情地擦干嘴边的血迹，把自己的母亲抬回她们那破旧的房子。 自从8岁父母离婚起，她就一直生活在这种循环里。 刚开始她会吓得哭起来，吓得躲在柜子里或是床底下，然后被李心怡拖出来继续打。但经过无休止的重复后，她已经被训练得百毒不侵，习惯了每天放学后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打零工，习惯了每天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把李心怡捡回家，习惯了每天忍受她的毒打……习惯了每天看到李心怡流着泪扭曲的脸，习惯了每天听到自己的母亲歇斯底里地叫喊，让她滚回林志谦那里。 当然，李心怡不会真的让她滚。她要是真滚了谁养她。 这种循环，直到她十六岁生日为止。 那一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幸好的是天上没有打雷。 她从小就怕雷。 如果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她会吓到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就被李心怡拖到林志谦的家门口了。 不过实际上也没有多大差别，不过是时间被她拖延多了几十分钟，以及在挣扎过后手背上多了几条触目惊心的抓痕罢了。 途中她三番四次想要逃走，都被李心怡一次次抓回来。 她真想不明白，天天都喝酒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能抓住她这个打了4年零工，比一般娇小柔弱女生都大力的人。 后来当她冷静下来，再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才蓦然明白当时李心怡是抓着她的头发的。 只要她一动整个头皮都尖锐地痛，神经反射地就跟着李心怡的脚步了，怎么可能逃得了。 可惜的是当时她身上没有剪刀，要不然一把剪了那麻烦的长发了事。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一直留着短发，可是最后还是留长了，因为流影说他喜欢她长发的样子。最后即使他不再待在她身边，她也依然留着。 思绪回到那个夜晚，豆大的雨珠砸的她的脸很疼，李心怡把她扔在林家那豪华的电动铁闸门前，按响了门铃，头也不回地离去的背影非常决绝。 她浑身都疼，艰难地晃悠悠站起身来，朝着李心怡的背影大喊：“你要是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李心怡停都没停，就像完全没听到一样，继续朝前走着。 可是走到一半停了下来，有一双细小的手从身后圈着李心怡的腰，阻挡她前去的路。 “妈，我错了，你别扔下我，求你了……” 林初夏声音颤抖着，前所未有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她。 李心怡转过身，抬起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啪——！ 声音尖锐而短促，就像是黑夜里流畅的琴音中一个细小的弹错的杂音。 她被甩得瘫在地上，她再次伸出手，缓慢地挪动到李心怡的脚边，颤抖着抓着她的鞋，头发散乱地披散在眼前。 “妈，不要走……” 李心怡扯住她的发，抬起她的脸，狠狠地又是一巴掌。 啪——！ 林志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电动铁闸门缓慢移动发出微微的嗡嗡声，他就站在那里，手里撑着一把蓝色雨伞。 她感觉全身疲软，在地上匍匐了一阵，最后用手臂关节撑起上半身，身子惶惶然似要下坠一般。 她半跪着抱着李心怡的大腿，感觉湿发非常凌乱地贴在脸颊，微微一撮发丝咬着嘴角。 那一刻，她头脑里唯一的念头便是要紧紧抓住她。 可是李心怡狠狠地把她推开了。 “呸！” 她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要脸的赔钱货！” 那一天李心怡离去的背影，渐渐地与无尽的黑夜融合，直到再也分不开来。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一巴掌，甩得林初夏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