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天台

    如果可以，菜梓想回到两分钟前，她一定不会再登上公寓的天台。

    阳光在银色的刀面上舞动，闪烁了她的眼。光晕里，那个年轻的男人手握着刺刀，风拂动他浅色的头发，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回头无声地威慑她这位不速之客，阴鸷的眼神让她血液逆流，冰冷的触感从脊背窜上脑髓。几位同伴也发现了她，恶狼一般看向她的位置。

    她无意参与她们的争端，她只是想来这里放松心情，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事情？她来不及思考自己的脚步声是否暴露自己的行踪，她只能跑、跑、跑，心跳过载，大汗淋漓，直到关上公寓的房门。她的大脑还在嗡嗡作响。

    她认识他，准确来说是在几天前，在她上课的教室里。当时，她正按部就班地应付她的工作，嘈杂的班级中间飞来纸团砸中了她的脑袋。她见怪不怪地把纸团归类到垃圾篓。前排几个认真听课的孩子闪亮亮的眼眸里满是同情。正当她要继续讲课的时候，班级里最找事的男孩和孩子王掀翻桌子，打了起来。

    她气愤地走下讲台，大喊了两句“住手！”“别打了！”又害怕青春期男孩子的斗殴伤到自己。一个月前她交接工作时，那个离职的老师不忍心，就同她多说了几句：“那两个小子已经是惯犯了，家长约谈了很多次也是这样，这个班就是这样的，夏小姐，你自己看着办咯。”

    “怎么回事，不授课的吗？”

    她的无措被严肃的男声打断，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稍有不悦地看向风暴中心。跪在地上的孩子王停下了拳头，另一个男孩倒在地上，鼻子血流不止。孩子王听到来人的声音露出慌乱的神色，放开了那男孩的领子，或愤愤不平或无可奈何地把这个人形沙袋扔到地板上，重新回到座位上，时不时往门口偷看，温顺乖巧得令人难以置信。

    菜梓往门口看去，那陌生人板着脸，明明是年轻漂亮的脸，却让人十分害怕。他望向黑板的方向，两人视线相接，他对她温和一笑。菜梓被他表情的极速变化吓得头皮发麻。他缓缓开口：

    “哦，老师原来在这里。怎样，老师都不管学生的吗？”

    这人瘦削挺拔，很好地诠释了风流倜傥四个字。他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领子的扣子却开着两颗；粉色的头发柔顺，发尾却翘起。可是……

    怎么会有人明明穿着职业装，还显得流里流气的呢？

    菜梓扯出一点惨淡的笑容，诺诺地问：“您好先生，请问您找哪位呢？”

    “我？来监工的而已。”他漫不经心的回答完，就走了。班级仍然吵闹，可随着暴力龙卷风的停摆和谐了些。

    菜梓靠在家门边，混乱之中回想了这一切。这个时候林聆凌正现在她家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一旁的人想要敲下她家的门，被林聆凌拦下并示意噤声。他们又下楼，出了公寓大门，身旁的人再次出声：

    “林哥，她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林聆凌扯下松垮的领结，擦掉手上的血迹，“先把你的鞋处理好吧。”那个人看了自己的鞋，红点如墨一样染开，难怪老大会拦着他。这样和人家见面，不就等同自首？

    “不要打草惊蛇，做你该做的事。”林聆凌的语气波澜不惊。

    “知道了，林哥。”

    “唉……”林聆凌把臭腥的领带甩给他处理，浑身散发着不耐的慵懒劲儿。真是没话讲了，他心想。

    门后，菜梓听见楼道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看来，她幸运地逃过一劫。

    再想想天台的事情，她反应迅速，又被半掩的门挡住，也许对方并没有看清她的身影。但最坏的可能是那几个人守在门口，一个个排查，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呢？

    半岛别墅里，电视机正播放着昨天的球赛，林聆凌看着电视，若有所思。余扬青得到首肯后进入这间房，递上了一叠资料。

    林聆凌细细查阅，“那几个人现在怎样了？”

    “已经招了，是他们催债，不小心逼人上天台，最后那人跳楼了。”

    “不小心，是吗？”这种身份重要又不重要的人，还关系到这次合作的对象，真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搅和他的生意？他们知道跳楼那人是徐富商儿子的新男宠吗？他思索着，又添了一句：“把他们的尿检做了，调查一下那个男尸身上有没有针孔。”

    “明白了。那夏菜梓这边该怎么处理？”

    林聆凌把文件拿起来，看着手中资料照片里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又把这白纸黑字往桌上一扔，不置可否。

    “菜梓，菜梓？你还好吗？”

    菜梓面色惨白地看了同事小月一眼。为什么她今天会若无其事地来上班？或许因为，待在家里会让她疯掉吧，菜梓想。她没想到自己以前不喜欢的工作，现在却变成让火车拐回正轨的铁道。她坐在办公室柔软的椅子上，盯着教案发抖。

    和她同居的jiejie吴雨琦，已经在和搬家公司商量事宜。在等待搬家的时间里她又该怎么办？现在姑且找了个酒店住下，可是她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找她，威胁她。

    办公室的公用电话响起，是找菜梓的。

    “菜梓，我是吴雨琦。你今天去上班了吗？如果受不了，要不要回酒店休息？我已经找好了新公寓，我们很快就能搬进去了。租金的事你不用担心，搬家也是为了我自己。”

    “嗯。”菜梓淡淡地应了一句。

    “还有，”吴雨琦顿了一下，“警务处通知你，今天去做笔录。”

    “你把我目击的事说了？！”菜梓突然激动，办公室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菜梓，你别紧张，这、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警察可以保护我们……”

    菜梓歇斯底里的尖叫打断了她的话，“你有和我商量过吗？！”她马上挂断了电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连吵架和发怒都没有力气了。不过，她从小到大都不会吵架，也没有对别人说过什么重话，最生气的时候，也只是像现在这样指责。她自嘲地笑了，她连吵架都不擅长啊。她不知道自己是太敏感了，还是生气也情有可原。她本来想当自己没发生过这件事，一问三不知，信息泄露却一下子打破她的幻想。那样手眼通天的社团，这种程度的信息有什么难弄到的？

    菜梓麻木地做完了今天的工作。随后，去了警察局。

    年轻的警察温和地照例问完一些问题，带她来到了一间空旷的房间。房间很大，墙壁白茫茫一片，里面几乎没什么设施。只有几个人背着手站成一排，一副坦白从宽的模样。

    “你认识这些人吗？有没有在犯罪现场看到他们？”警察的语气变得严肃。

    菜梓恐惧地想，要回答有，还是没有？她扫过这些或高大、或劲瘦的人——她放下心来，她好像真的对他们没有印象，这意味着她不用为了保全自己，和警察撒谎了。

    “我对他们没有印象。”她眼里闪过光，语气也不自觉地欢快了几分。特别是那个人，那个拿着刺刀的人，那个突然来班级门口的人，估计逃过了警察的追捕不知道在哪里逍遥！

    “审完了？”

    菜梓回头，目瞪口呆地看着房间门口那个粉色头发，松松垮垮地套着个衬衫的人，闲庭信步，像逛博物馆一样逛了一圈一排站着的人，偶尔停下来笑着用手背拍拍罚站的人的脸，像检查宠物狗的耳朵有没有虫螨。他没有看向她的方向，她却如芒在背。

    警官咳嗽了几声，义正言辞道：“林先生，麻烦你带着你的人哪凉快哪待着去！以后没事干不要来杀人现场闲晃！”

    那几个罚站的人如获大赦，其中一人把戴着手铐的双臂天然形成的圈儿套在林聆凌脖子上，故意夹尖了嗓子，“林哥～洒家等你等得你好苦～”说完就粗着嗓子作出一副大哭的模样。

    另外几个兄弟皱着眉头笑骂这场面，“你要不要这么rou麻啊，恶心死了！林哥，我帮你拉开他！”林聆凌被这狗腿逗乐了，摸了两把狗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人马上变得正经起来，老老实实地离林聆凌三步远。

    林聆凌被放开以后，对上了夏菜梓空洞的视线。菜梓的手使劲搅着挎包的带子，挎包里满满当当估计放着教科书和笔。她整齐地从上到下穿着职业装，白衬衫、西装外套、包臀中长裙。他知道她并不是一本正经的个性，她只是习惯了规矩和认真。泪水洒满她苍白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