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中文 - 言情小说 - 【gb】精怪安抚司在线阅读 - 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

    “大人,”

    谢听雨抬头,看了眼捧着文书跪在案前的人,挑了挑眉。手上拿着毛笔,没放下也没继续写,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西山的案宗请大人过目。”

    屋内半开着窗,秋意萧瑟,风穿过门廊顺着窗沿飘过烛台,带得陈玉眼前的影子不停晃动。他竭力止住颤抖的手,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自然。风吹过他的后背带起一阵又一阵凉意,衣服已被因紧张而出的冷汗打湿了好几层。

    屋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秋天的夜晚虽已经有些寒意,但这点温度并不会阻碍蚊虫生存,更何况精怪安抚司位处深山,毒虫蛇蝎数不胜数,夜晚的森林远比人类世界热闹。但司长的屋子附近总是静得吓人,脚步声、说话声、翅膀扑扇声、虫鸣声都销声匿迹,如同这世上的一切生物都知晓司长的威严,不敢作声。

    风带起书页翻动,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尤为突出。

    不对。陈玉感到自己的身体僵住,手指不受控制地想要蜷缩。司长在他来之前显然是在处理政务,就算屋内无人出声,现下也该有纸页翻动或毛笔落纸的声响。自他出声后这屋内静悄悄,司长并未言语,也没有继续伏案,那便是——

    司长在看他。

    陈玉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在意识到司长在凝视着自己后,身体就像一只被叼住后颈的猫,连呼吸都被压地又浅又长,使他感到有些窒息。

    谢听雨看着面前头发都快炸起来的小猫,微眯了眯眼,半晌,无声地笑了一下,将目光移开,又恢复到先前工作的状态。她将毛笔拿起,用笔尾点了点面前的桌案,开口,“放这吧。”

    陈玉猛松了口气,腿有些发软,站不太起来。他捧着文书想膝行到案前,又怕这举动显得他提前心虚——自己还未犯错,不应如此惧怕。但他心底发慌,身体还紧绷着,更不敢在司长面前失仪,便膝行两步,将卷宗轻轻放在司长桌案上。刚想后退,就听到头顶上传来司长无波澜的声音。

    “站着”。

    他被吓得一激灵,在案下司长看不到的地方快速地用手撑了下地,稳住身形站起来。头始终低着,眼睛更是抬都不敢抬一下。

    谢听雨拿过桌前的卷宗,将它叠在原先正在处理的文书上面,翻动纸页浏览。刚翻过一页就皱起眉头,看了眼案前站着的人,又翻一页,眉头依旧压着,再翻,就将手里的毛笔放下,拿起卷宗,快速地往下翻了好几页,看得她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眉头越皱越深,连翻的这几页都没耐心看完便合起,扔回桌案上,看着站在案前身体紧绷的人。

    说实话,她确实是很久没见到这样的文书了。自从她两千年前在司内办置了学堂,又亲自授课带起来了最初的几个学生后,就基本没再见过写得这么杂乱又啰嗦的文书。事实上,以现在的安抚司来说,交到她案前的卷宗政务都要经好几人之手,除非眼睛全被罗刹鸟给啄了,不然拿这种东西给她看很难说是在找谁的不痛快。

    看来是有隐情,谢听雨看着眼前已经微微发抖的人想。

    瞧着是个生面孔,但安抚司运转百年,其规模早已经远超谢听雨能全脸熟一遍的范围,平日里她常见的也就几个跟了她不知道多少年的堂主和她那个副手,连几个堂下设的院使都很难见她一面。更何况招人这事早就丢去给提点院办了,司里有自己不熟悉的面孔实在正常。

    只是,谢听雨眯了眯眼,这生面孔能凑到她跟前来倒是难。而且,谢听雨眼睛往下一瞟,还带了东西。

    在叫提点院院使还是刑狱堂堂主过来之间徘徊了一会,还是轻叹了口气,对着陈玉一挥手,示意他绕到案边。

    “来”。

    *———————————————————

    司长大人仁善,这是司内的共识。

    与民间传言不同,精怪安抚司不是精怪收容所,没有满大街的吃人怪物和魅惑人心的妖精。司内不识人言的妖兽虽不是没有但也不多,安抚司并不会收留或关押它们,更多的是一种管理和转运,会将被买卖的妖兽送往山林,给被夺气运的精怪主持公道,把青楼里的兽人赎买。同样的,会调查被法术摧毁的人类村庄,治疗妖火灼烧的伤口,救下利爪下的孩童。所以虽然在民间甚至是皇帝眼里,安抚司是名安抚之义,行除妖之实,但事实上它从不站在任何一方,也不完全保护任何一方,只是为众生稍加安抚,便顺其自然。

    正如其安抚之名,正如司长谢听雨本人——疏离、冷静、公事公办。

    但这些都是关于精怪安抚司的,或是司内说给外人听的。

    安抚司里的人很少,具体来说是人类很少,不说很难有人能不害怕传说中饮血食rou的精怪,就算心无芥蒂无牵无挂地来,也会被司内繁琐冗杂的文书工作和非死即伤的行动任务劝退。安抚司要处理的人事妖事怪事太多太多,小到闹鬼大到飞升都交由安抚司来处理接管,文书卷宗更是又多又杂又难。难得有人能忍受如此艰辛,也大多还要受严格的管理所迫,整天担心刑狱堂找上门来,一年半载就得请辞下山。每年招来的人能留下一个都是稀罕事。

    但纵使如此,安抚司内依然有条不紊,从不缺人手——人留不下,留下的便都不是人。

    *

    陈玉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妖力在体内因情绪的起伏而波动,令他本能地想蜷缩身体,闭紧双眼。但司长大人叫他站好,他便不敢失仪,一动不动地垂头听着司长大人翻动卷宗的声音。

    一页,一页,笔被吧嗒放在桌上,他的心随着那声响揪紧,又是几页翻过,只不过这次翻页更快声响更大,显出阅览人的不耐,他在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心惊rou跳地等待,身体的颤抖已经止不住,只能紧绷着身体全神贯注地听着身前的动静。

    终于,就像审判的木槌落下,那宗卷案被扔回到桌上。陈玉攥紧手指,感觉膝盖发软。他想是时候了,是时候跪地求饶,立刻拿出怀里的留音石,将自己胆大包天的一切行径向司长坦白,求司长大人饶恕。

    你可不想被司长大人罚,陈玉对自己说,司长的责罚连传闻中的堂主大人都受不住,而自己只是个化形不到百年的小妖,怕是给司长大人的余威助兴都不够。

    该说什么,该怎么说。先求饶?还是先解释?若是先求饶司长大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偷jian耍滑,认错不诚?若是先解释,司长大人有这个耐心听自己解释吗?

    先认错吧,他想,认错请罚总归没错。

    胡思乱想之际,只听桌案对面一阵叹息,他刚要跪,便听到司长大人开口。

    “来。”

    *—————————————————————*

    这脾气也是好起来了,谢听雨看着眼前显然是在走神没反应过来的人,在心里感叹,又重复了一遍,“你过来”,说着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

    站在桌案前的人猛地一颤,像在寒冬腊月里被扔到雪地上,冻僵了一样迈不开步,腿脚踉跄了一下,看得谢听雨眉头又一皱。好在他立即调整好身形,低声应了声是,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低着头快步走到桌案旁边,又手足无措起来,似是不知道该站还是该跪。

    谢听雨将那卷宗放到靠近他的位置,身体也倾斜过去,手伸向笔架,拿了只新的毛笔,沾上朱色,没再看他。

    “你叫陈玉?”卷宗最后面写着。

    谢听雨一开口陈玉便不动了,绷着身子站直,将头垂得更低,手捏了捏衣摆,“是”。

    谢听雨又屈起手指,这次轻轻弹了弹卷宗,指节隔着纸张敲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示意陈玉把注意力放在卷宗上。开口道,“陈玉,这卷重写”。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

    “首先”,谢听雨接着说,“用纸有误,正常来说各堂文书案卷用白纸书写,草拟用白藤纸,拿到我跟前来的都是白麻纸写的终稿。”

    谢听雨将手指平放在纸面,横着划了个半弧,“这是点刀堂的草拟判策,按其他堂的规矩是用白藤纸没错,但点刀堂特殊,应用黄纸”。像是没注意到身边站着的人轻轻的吸气声,继续说。“其次,没有贴黄,这份草拟判策已经被退回重做过,这版是第二份,有改动应用贴黄改正,就算是重新誊写也应用朱红标出,方便校对查验”。

    谢听雨顿了顿,“另外,还在修改的东西就不要放到我眼前来了,没那个精力看。”察觉到身边人似是要下跪,偏头不带什么感情地看他,又一次开口说道“站好。”

    “这是纸的问题,还有执论,也全不对”

    *

    等谢听雨将这份难以直视的卷宗大致讲过也改过一遍,已经有半个时辰。期间侍从进来换过两次茶,还把屋内的窗户关了,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悄无声息地进又悄无声息地出,全程低着头弯着腰,没看司长大人和她案边站立的人一眼。

    不管陈玉一开始是如何畏惧恐慌、冷汗涔涔,后来也实在没这个心思害怕了。司长大人讲得实在太快太难,又从不重复,也不管他到底懂没懂,跟上没跟上,与其说是教导纠正,更像是一边用朱红勾画一边自言自语。可若真的只是自言自语陈玉倒也可以先勉力记下,再在私下细细琢磨,偏偏司长大人像是听得到他心中所想,每每他跟不上听不懂,司长大人就会恰好停下,用笔尾轻轻点在卷纸上,要提问刚刚所讲。不能慢答更不敢不答,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有时候答完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要问,联想过多会被斥责思维跳脱,保守作答会皱眉摇头。

    陈玉殚精竭虑,连看都不敢看司长的脸色,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就被扔出屋外,赶出安抚司。这一个时辰像是过了一年,期间陈玉不知道因自己的蠢笨和错误跪了多少次,认错后又站起来继续改。

    “先这样,改完了再说。”谢听雨放下毛笔,又翻了翻前面的几页。摊开墨迹未干的几张,免得模糊字迹。

    拿起茶杯正要喝,看了眼陈玉,又唤寸雪,之前的侍从便躬身开门,谢听雨抬了抬手里的茶杯,寸雪便立刻会意,又关门退出去了。

    “有什么问题要问?”

    这陈玉哪敢问问题,自己那些愚钝脑子想出来的问题怕不是问出来都能把司长给整笑。正要回话,侍从去而复返,端着一杯茶躬身放在案边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陈玉本以为是又换了茶,没想到司长大人两指并拢,用指背将茶杯向他的方向推了推,意思明显是给他的。

    陈玉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被赐茶,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没规矩了,正要下跪谢恩,又被司长的声音打断,“没问题?”

    陈玉身子僵住,喉咙动了动,终究是不敢再隐瞒,回道“有...有问题,属下愚钝,请大人指教”。

    谢听雨向后坐了坐,脊背后仰,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茶,姿态放松。

    “有问题就问”,谢听雨润了润喉,茶水的热气在晚秋的凉意中很是让人舒坦。她抬眼看向陈玉,问,“说了这么多,记得住吗”。

    “属下......”

    “记不住便留个音吧,带都带来了。”

    谢听雨喝完这一口茶,热气在脸上熏着暖和。旁边传来“咚”的一声,谢听雨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把茶杯放回桌案旁,靠坐回去,静静看着已经跪在案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