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与遗弃

    一夕之变。

    连蹀发现，他能消解不可名状的菌丝，就像控制他头脑中的思想一样简单且cao纵自如。他进行简单的小实验，右手隔空附在地面的菌丝上方，轻缓地，他产生微小的饿意，紧接着，如同「进食」一般，他的肠胃与手部共感，手成为他饥肠辘辘的外置胃器官，似有一张大口连接着食道，吞噬并分解菌丝。

    半晌后，他发觉，饿意由大脑产生，在他分解的同时，神经肽Y旺盛地分泌。他的身体在睡眠后精力充沛，而他的大脑进入「稳态的饿感」，分外渴求一些充实的刺激。

    连蹀不免伤感起来，欣喜是片刻的，为得到莫名的馈赠。他悲观地认为，这一定在暗中付出一定的代价，女孩的死和他的生之间的交换。

    出于职业习惯与朴素的道德观念，连蹀起身为女孩收敛尸体。死因为颈椎折断，菌丝主要分布在四肢，菌种含量约为躯体的50%。他的手悬停在上方，跟随消解的进程逐步下移。

    方凌雪坐在一旁看着。早起时她的状态糟糕，出乎以往的疲惫。她安静地看着连蹀的所作所为，内心油然而生一股荒诞不经的可笑——因为男孩的一种「全能感」，在末日被放大。即使他并没有展示出超级英雄般的狂妄自大，但他以另一种承担责任的方式来展示他的「全能」：他居然想把他人的死亡归咎于自身。

    在方凌雪看来，实在是太过于傲慢了。「全能」这种感受，方凌雪几乎从未拥有过，从一个男婴突然呱呱坠地开始，她就失去了对触手可及的未来的完全掌控。她小学期间就要忍受婴儿的彻夜啼哭，又需要追在爬行生物的背后收拾烂摊子。在她还不能为自己承担完全行为责任的时候，她就需要承受另一个生命的安危。

    可她没有预想到，有一种人会天然以「全能」的心境去揽下一切。

    她撕开一条士力架的包装纸，就着矿泉水一口一口嚼碎吞咽。她不习惯浓稠质地和甜齁口感，然而这是最快速补充能量的方式。她等待连蹀处理完，拍了拍地面，示意他坐过来。

    “我们聊聊。”

    她扔过去一包压缩饼干，“告诉我你现在的状态。”明眼可见他走过来的身体踉跄。

    连蹀斟酌字句，“我能够净化部分菌丝，之后大脑会产生极度饥饿的意识。”他下意识吞咽口水，随后低头狠狠地将压缩饼干塞进嘴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对面的人「如此美味」，他面向她的视线转化为最直观的食欲，灼烧他。

    “好像小说——”方凌雪感叹。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她紧接着询问，连点成线。

    连蹀摇头，他确实记不太清了。模糊间只残留「活下去」的意志，对生的渴望摧枯拉朽碾碎一切，连同记忆被消磨殆尽。面对绝境，他惊讶于他的求生意志，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对自己的生命达到如此珍重的地步。

    她试图分析起来，“菌种是什么？昨夜的菌丝是从哪里来？你又是如何……”揣度用词，想了很久，她不喜欢他挪用的“净化”，宗教意味太强，“消除它们的……”

    她沉思，抬头，“在我入睡后，你和她发生了什么？”眯起眼睛，冷冽的光一闪而过。

    “一字一句，不准遗漏。”

    难堪如有实质，连蹀抿紧嘴唇，“我被咬了一口。”

    “呵——”

    “农夫与蛇。”

    连蹀摇头，“难以判断那个时候的人是否还有意识，是否还能称之为人。”

    “后面你做了什么？”

    “没有。菌丝开始迅速延伸到她的四肢，固定她的动作，而她在扭头动作中颈椎折断，迅速死亡。”略过部分真相，连蹀快速说出过程。

    “「净化」是利用思维进行cao控，我并不需要进行直接接触。但接下来可以进行实验。”停顿片刻，他急着开口，“我没有受伤，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方凌雪抬手示意他停下来，到此为止。她锁住他的目光，平静开口：“你很幸运。但你的幸运不会持续太久。好人是活不长的。你看四周。”

    “末世之后，资源掠夺与生存构成人的根本行为动机。你可以还原在我们到来之前服务区发生何种程度的争斗，7具尸体在争斗中死去，剩下的14具则死于菌丝。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她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活下来，她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同时也更自私。昨夜你的身上一定有她需要的东西，很有可能是你的血rou，你要感谢的是菌丝比人正义。”

    “与其感恩一个想要谋害你的人，不如感谢菌种。在我看来，是它赋予你这份特异之处。”

    方凌雪起身，从高往下俯视连蹀。

    “迄今为止，你的所作所为证明你对我来说是一个无用的人。你违背我的意愿擅自动用我的物资，你的烂好心一度使你自己陷入危险，你的固执己见会妨碍我的计划。连蹀，到分开的时候了。从今往后的路，你可以自由地走。”

    连蹀脸色苍白，愣在原地。

    此时距离真菌感染爆发已过72个小时，方凌雪仅用36个小时离开封锁之城，24个小时来到第一站，10个小时等待连蹀的生死判决，在最后的2个小时里，她决定毫不留情地舍弃他。

    她从没有被菌丝污染的尸体中找到车钥匙。走出超市后，她摁下按钮，不远处的一辆小客车发出响应。出发前，她扶正后视镜。后视镜里的连蹀犹如行尸走rou。他跟在车后，很快便被遗弃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