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灯游春

    她当然也用漂亮的话夸过他。

    她夸他像太阳，像火鹤，像灼烧她的光芒，她是被他照耀的野草，仰望他的狐猴。

    她夸他的眼睛美，像盛满银河与星辰，让她想沉溺其中。

    可她夸他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带着强烈的目的性的。

    她哄他不生气的时候夸他，哄他和她去开房的时候夸他，哄他在床上顺从她、听她话的时候夸他。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哄他。

    她的每一次“夸奖”，都透着试探和讨好，像是一种手段，一种游刃有余的掌控。

    可她现在，站在那个班草身旁，笑得轻松，语气坦然，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好看，是真的毫无负担地去夸他，毫无目的地去欣赏他。

    尉迟晟的喉结狠狠滚了一下，胸口的那股郁气像是一瞬间被点燃，烧得他血液都跟着沸腾了。

    她他妈是在玩他吗？

    她在宾馆里缠着他，像是要把他吸进骨血里，黏着他，折腾他，一遍遍地索取，一遍遍地占有，把他压在床上折腾得换条裤子都疼，到了学校，却连眼神都不敢和他对上？

    她在床上咬着他的锁骨、舔着他的乳尖，缠着他说“阿晟，我想要你”——可一回到学校，她却宁愿跟一个贱兮兮的班草打情骂俏，都不愿意跟他说上一句话？

    他是她的什么？

    她可以这样毫无负担地欣赏别人，毫无压力地去和别人玩闹，可她对他呢？

    他要么是被她算计着哄骗的对象，要么是她刻意保持距离、害怕暴露的秘密。

    他的身份不是同学，不是朋友，更不是能让她笑着称赞的人。

    他是她用来填补欲望的工具，是她能随时拿起、随时放下的玩具。

    他cao他妈的成什么了？

    耳边，兄弟们还在打趣：“哎，尉迟，你说你行不行啊？”

    “你整天就知道对人家发脾气，人家小姑娘喜欢的是会逗她笑的，像你这种天天凶巴巴的，谁敢跟你一起？”

    “要不你也去吟一首诗给尹鲸川听？‘老子昨夜醉酒卧花丛，今朝醒来裤裆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笑声炸开，尉迟晟却没笑，脸上的表情甚至连半点弧度都没有。

    他收回目光，唇角压得死紧，眼底翻涌着暗潮，心里那股燥意已经压不住了。

    他几乎没思考，下一秒，直接迈开长腿，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此时他们正路过一个人工湖，还没等他走近，大家就听到有一个尖锐的女声。

    “救命！！”声音高的，像要撕裂开周边的世界。

    周围的笑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那一声高亢的“救命”惊得一愣。

    尉迟晟的脚步也跟着顿住，目光下意识地朝着湖的方向扫去。

    湖面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正在水中扑腾，整个人已经快要沉下去了。

    小孩子的哭喊声透着本能的恐惧，可岸边的大人们还没来得及冲过去，一个纤细的身影便已经率先跃入湖中。

    水花溅起，溅湿了岸边的石板。

    尉迟晟瞳孔一缩。

    是尹鲸川！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身上的衣服被湖水彻底打湿，可她根本没管这些，动作迅速地朝着小孩的方向游去。

    她的动作熟练，水性极好，明明是个女孩子，竟然比岸上的几个男生反应都快，直接跃进了湖里，丝毫没有一丝犹豫。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cao。”

    尉迟晟下意识地骂了一声，心口一紧，刚才胸腔里翻滚着的那股躁意，被这一幕彻底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被攥住喉咙的窒息感。

    她疯了吗？！

    她不会不知道这个湖很深？不会不知道这个季节的湖水冰冷？不会不知道哪怕她水性再好，贸然跳进去也有危险？！

    可她还是跳了。

    尉迟晟的后槽牙狠狠咬紧，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往湖边冲去，兄弟们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尉迟？！你干嘛？！”

    他没有回头，眼里只有湖里的那抹身影。

    湖面上，尹鲸川已经游到了孩子的身边，伸手牢牢地扣住了他，防止他乱扑腾挣扎，带着他朝岸边游去。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后，也开始手忙脚乱地找竹竿、抛救生圈，几个老师更是已经往这边跑来。

    她的游泳速度很快，但尉迟晟的心却一点点地往下沉。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危险？！

    要是她被湖底的水草缠住了怎么办？要是她力气不够，被那个小孩拖住下沉了怎么办？要是她刚刚一个冲动，根本没想到自己可能也会有生命危险怎么办？！

    他的后背冷汗直冒，整个人紧绷得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

    直到她终于游到岸边，岸上的人七手八脚地接过了孩子，把他安全地抱了上来。

    有人在旁边围着孩子检查情况，还有人拿着毛巾围住了尹鲸川，可尉迟晟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她身上，胸口剧烈起伏着，紧绷的情绪快要炸裂。

    他迈开步子，直接拨开人群，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逼近她，声音低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尹鲸川，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尹鲸川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刚刚上岸就迎来了一句骂，她舌头有些打结：“我…没有疯…”她垂下眼睛：“孩子救上来了。”声音轻缓温柔。

    她正要向前走一步，却发现脚上只剩一只鞋。她立时脸色变了变，她本就穿着凉鞋（虽然她也知道来春游该穿运动鞋，但她觉得凉鞋好看），结果这一跳水，凉鞋被冲跑了一只。

    这下尴尬了。

    尹鲸川皱了下眉，像个活跳尸一样单脚跳了起来，由于感觉到自己的滑稽，她自己都笑了…不过剩一只鞋该怎么继续春游啊？！

    尉迟晟本来满腔火气，脸色黑得像是能滴出墨来，可就在下一秒，尹鲸川那活蹦乱跳的单脚跳姿直接把他逼到了崩溃边缘。

    她他妈还能笑？！

    她刚刚才从水里捞了个人上来，浑身湿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衣服也因为水的重量变得沉甸甸的，身形都显得娇小了几分。

    可她现在，竟然单脚跳了起来。

    像个跳僵尸的……白痴。

    更过分的是，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滑稽逗笑了，眉眼弯弯，眼里还透着点无奈和尴尬。

    “……cao。”

    尉迟晟太阳xue突突直跳，后槽牙咬得死紧，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她要出事了。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能的坏结果，甚至连她沉在水底的画面都浮现出来了——可是这个蠢女人，一上岸就给他跳起了单脚舞？！

    尉迟晟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呼吸不稳，最后直接弯腰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哎？！”尹鲸川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手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脖子，眼里写满了震惊。

    “你、你干嘛？”

    “闭嘴。”尉迟晟咬牙，语气里透着不容置喙的烦躁，“老子没工夫看你在这儿跳僵尸。”

    他大步朝着停车的方向走去，丝毫不管身后的议论声。

    尹鲸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眼神有些复杂地盯着他的侧脸。

    他的表情还是臭得要死，可她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勒得很紧，像是生怕她再做什么作死的事情。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靠近他耳边，轻轻地说：“阿晟……”

    尉迟晟没理她。

    她轻轻地蹭了一下他的侧脸，声音温温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阿晟，鞋子丢了而已，不至于吧……”

    “不至于？”

    尉迟晟终于停下脚步，低头看她，眼神阴沉得可怕，嗓音低哑，像是狠狠压抑着什么：“你他妈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死了？”

    他盯着她，眼里有怒气，有压抑，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无声的后怕。

    尹鲸川微微一怔。

    他是真的……怕她出事。

    她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一下，指尖收紧了几分，乖乖地缩在他的怀里，没再说话。

    尉迟晟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黑着脸，把她抱上了校车，一字一句地咬着牙警告她：“再敢干这种蠢事，老子就弄死你。”

    ＊＊

    尉迟晟把尹鲸川抱上校车的那一刻，背后的同学们彻底炸开了锅。

    “卧槽！尉迟直接把人公主抱走了？”

    “刚刚是谁还在说他和尹鲸川没戏的？脸疼不疼？”

    “不是，他俩到底啥关系啊？尉迟晟这是——护妻？”

    “护个屁啊！你没看他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感觉是气疯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嘴上嫌弃，身体诚实’？”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川川刚才还在那单脚跳，结果下一秒就被抱走了，太好笑了。”

    “尉迟这力气是真大啊，直接单手就把人提走了。”

    “关键是他好凶啊！刚刚骂尹鲸川‘是不是疯了’的时候，我感觉他是真的急了……”

    “确实，刚刚他往湖边冲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眼神纷纷往校车方向瞟去，恨不得把这两人的瓜吃透了。

    这时候，之前和尹鲸川一起走的班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说，川川平时对谁都温温柔柔的，怎么一到尉迟晟面前就这么不惜命啊？”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秒。

    然后，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幽幽开口：“你不会是想说，她是‘为了心上人可以连命都不要’吧？”

    众人：“……”

    cao，细思极恐。

    尹鲸川坐在校车上，捏着手指尖，眼眸中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你…你生什么气嘛？”她咽了下口水，看了下窗外远处同学们兴奋盎然的身影：“这下好了，现在咱俩的瓜要被他们给吃够了。”

    尉迟晟黑着脸，一只手撑在座椅扶手上，另一只手烦躁地搓了把脸，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显然气还没消。

    他冷哼了一声，眼神阴沉地盯着她，语气又凶又压抑：“你他妈还知道会被吃瓜？”

    “刚才跳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怎么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命？”

    他是真的气疯了，哪怕现在人已经安全地坐在校车里，他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刚才她义无反顾地跳进湖里的画面，心口堵得慌，像是有把钝刀子在里面刮来刮去。

    这女人是真不怕死啊？！

    尹鲸川缩了缩脖子，小手在衣角上扭了扭，偷偷瞄了他一眼，软着嗓音撒娇：“可、可是，孩子都救上来了嘛……”

    尉迟晟嗓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眯着眼，咬牙切齿地盯着她：“那要是你没救上来呢？你以为你是水鬼投胎的？”

    “尹鲸川，你再敢这样，老子真弄死你。”

    尹鲸川撇了撇嘴：“那反正都是死，比起死在你手上，我还是更想淹死在湖水里。”

    尉迟晟本来就满肚子火，听到她那句“比起死在你手上，我还是更想淹死在湖水里”时，心里的火气一下子窜到了嗓子眼，恨不得当场把这不知死活的女人给捏死。

    “你他妈再说一遍？！”

    他狠狠地瞪着她，眼神凶得像是要把她撕碎，“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湖里淹死有多痛苦你知道吗？！你以为自己能死得很体面是不是？！”

    尹鲸川缩了缩脖子，撇撇嘴，小声嘀咕：“反正都要死，怎么死不都一样……”

    “cao！”

    尉迟晟气得直接抬手就要敲她脑袋，可就在手落下去的前一秒，他又生生忍住了，硬生生把拳头砸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是真的快被她逼疯了。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骂她：“尹鲸川，你他妈就是贱命一条是不是？！”

    “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你是上天派来救人的圣母还是怎么的？你他妈要是死了，谁管你？！”

    尹鲸川原本还一脸无所谓地耷拉着脑袋，像是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可听到这句，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低头沉默了几秒，声音轻得像是羽毛划过耳畔——

    “我本来就是捡来的。”

    尉迟晟一愣，骂人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尹鲸川的声音低落，掺杂着一丝真情流露，带着某种藏得很深的痛意：“我是个弃婴，被丢在街头，饿得快死了，哭破了嗓子都没人管。”

    她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像是在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往事，可嗓音却越来越轻：“……是一个路过的中学生，给我买了奶，又抱着我四处找人……结果，我才被现在的爸妈收养的。”

    她抬起头，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甚至有点空：“我被救过一命，所以我想救别人。”

    尉迟晟的心狠狠地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揪住了，紧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盯着她，看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心里那股怒火像是被狠狠地压制住了，可同时，某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却在胸腔里翻涌而上。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愤怒还是在难受。

    半晌，他伸手狠狠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像是泄愤一般，语气又狠又低：“……cao，你他妈真是病得不轻。”

    可他的手，却落在她的后脑勺上，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安抚。

    尹鲸川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