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颂芝，我们分手吧。”

    “那个人已经死了。”这是袁梦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秋红坐在她从来没有来过的咖啡馆里，袁梦带她进来的。那年头咖啡馆是稀罕物，秋红不是没有喝过，可只觉得苦，尝不出其他滋味，也不明白到底贵在哪里。

    那天，她点了人生中的第一杯咖啡，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稍微清醒点，喝下后，很用力地往下咽。袁梦没点，她跟服务员要了一杯冰水，微抿一口，就那样开口了。

    听后，秋红首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才戒备地看向袁梦，“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秋红姐，你配不上颂芝姐。”袁梦静静地说，轻声细语，一副乖孩子的模样，“你这样的人只会拖累颂芝姐。”

    秋红皱起眉头，“配不配得上也不是你、”

    袁梦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颂芝姐是光明磊落的警察，她的恋人怎么可以是你这样的杀人凶手。”

    “你知道届时颂芝姐知道后，会有多伤心么？”

    袁梦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有些为她感到悲伤，可几可不察的鄙夷藏在其中，成了藏在棉花中的针，扎得秋红鲜血淋漓。

    这话难听，却也不无道理，本来她就不曾配得上王颂芝，眼下又发生了这种事，而她绝不可能放任她姐不管。

    她得带着她姐安全地离开这里，老家算是没有办法回去了，后面的话，至少得等她姐精神状态好转再想办法抽身。

    可是在那之前，她的颂芝又该怎么办呢？

    她应该拜托颂芝包庇她们么？不可以，那样一来，颂芝的一辈子就都完了。

    离开咖啡馆后，秋红恍恍惚惚来到一座电话亭前，脑子糊涂了，在身上胡乱摸了一阵，才好不容易找到一枚硬币。

    她的手抖得厉害，一时间没有办法对准那样一个狭小的口子。

    投进去后，她颤抖地举起电话听筒。

    “秋红姐，你会连累颂芝姐，你会让她伤心的。”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然的话，我只能向颂芝姐本人举报你了，我真不想那样做。”

    “你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么？”

    秋红深吸一口气挥散脑海里女学生恶魔一般的声音，一下，一下，手指僵硬地按着王颂芝办公室的号码。

    嘟嘟声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她老样子报出自己的名字，问王颂芝在么？

    “不在，颂芝姐跟队长出任务去了。”

    “好、好……”秋红带着哭腔点头答应。

    她好想颂芝，好想再见一面颂芝。

    为什么没有好好告别就离开了，颂芝一定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有给她送午饭，为什么没有在家里等她回去说再见就走了。

    她会握着自己给的号码，等着自己终有一天主动联系她。

    而她呢，只能无可奈何地凌迟着她对自己的思念。

    秋红再次问自己，为什么非要这样不可，她只是想安安分分谈个恋爱，为什么总要发生那么多的破烂事。

    天黑了，路灯在秋红的头顶亮起，微弱的光晕里，雨线成丝。

    此时的夜晚比白天更冷，也比那天晚上下的雪更冷，更冷更冷。

    秋红恍恍惚惚走在街边，等回到旅馆，周围已经黑成一片。

    到处都是墨色，一寸一寸将秋红吞没。

    屋漏偏逢连夜雨，二楼房间内，颜秋英倏然发起高烧。

    秋红弄了点吃的回来，想着叫她姐起来一起用一点，好明天继续赶路，可是那具身体却怎么也叫不醒，就好像是死了一样，沉得不可思议。

    秋红从附近的小诊所弄了点退烧药，又跟前台要了一些冰水，疲惫而绝望地守着她姐照顾了一整夜。

    也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没醒，后半夜，她姐忽然开口说话，说我不要坐牢，我没有杀人，一面说一面孩子般委屈地哭。

    她挣扎扭头，似乎想要摆脱什么，秋红放下湿毛巾去抱住她，不断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像母亲安慰一个无助的孩子。

    须臾，她姐看见了她，遍布血丝的眼睛直瞪瞪投入她的眼瞳里。

    “都怪你！”她姐忽然尖叫起来，“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杀人！”

    “明明说好动手的人应该是你才对，为什么……”

    “就因为我长得没你好看么？”

    “我恨你，为什么你长得这么好看！你这个扫把星，为什么你要这么害我！”

    她姐掐住了她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心底的委屈。

    烧糊涂了，口舌也含糊，好些话秋红没听清，可唯独那个恨字鲜明无比。

    秋红不知道应该回应些什么。她觉得她姐说得对，本来动手的人就应该是她，如果不是自己这张脸，她姐也不会成为杀人犯。

    所以任凭她姐掐着，毫不挣扎。

    可是她姐手上很快就没了力气，手指松开，继续颤抖。

    她再次抱住她，叫着她的名字，叫着她秋红，“秋红，秋红……求你了，我不要坐牢……我还那么年轻，我怎么可以去坐牢……”

    “好，不坐牢，我们逃，姐，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就逃走。”

    秋红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奢望王颂芝，她一夜没睡，翌日天没亮就扶着她姐下楼。

    她姐的身体状况仍旧不好，也不知道是昨天伤到哪里还是怎么的，竟然连走路都费劲。

    外头路灯还亮着，雨已经小了许多，只剩点点滴滴一些湿意，秋红紧了紧身上她姐和她自己的包，简单知会了前台一声，就扭身离开旅馆。

    本来打算一会儿打一辆车直接赶去火车站，刚出门，就看见王颂芝正在不远处左张右望着什么。

    秋红扭头就走，可是扶着秋英到底还是吃力，而那边王颂芝也已看见她。她喜出望外地朝她跑来，从她身后拉住她的手，“秋红。”她叫她，和以往每次一样。

    秋红默默收回自己的手，不应她。

    “秋红，”王颂芝又叫她，绕到她的面前，目光闪亮，“你怎么了？”

    “秋红，你昨晚给我打电话了对吧，我是按照电话亭的位置找过来的。”

    秋红故意不去看她，怕被那双灼热诚挚的眸子所灼伤。可王颂芝就好像故意不愿察觉秋红难看的脸色一样，喋喋不休继续说着：“我知道你要回家，我今天来找你也没什么特别着急的事，就是昨晚遇到小梦，说你可能会跟我分手。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啊，可我心里不踏实，所以我就找过来。秋红，我想看你一眼，你别怪我。”

    她又来牵秋红的手，想要替秋红分担她手上的两个包或者秋英沉重的身体。

    她的手向来温暖，但兴许这场雨真就那样寒冷，兴许她也为此一夜未睡，手指竟然冰凉至此。

    “是真的。”秋红毫不犹豫将其挥开，冷冷地说。

    “……什么？”

    “我说是真的，”她抬目对上王颂芝的目光，清晰看见里面那么多的喜悦，就像烟花熄灭一样淡去，“我确实要跟你分手。”

    一瞬间秋红感到无法呼吸，一股血腥的味道涌上她的咽喉。

    她紧紧抓着她姐的手臂，“我……”仍旧喘不上气，又深作一个呼吸，喉咙才稍微能够发出声音，“王颂芝，我们分手吧。”

    “你知道的，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们这么可能有未来。”

    “可是秋红，可是你……”王颂芝笑得很是难看，她的整张脸都僵硬了，呼出的阵阵白烟发着抖，“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说你爱我的……”

    秋红发出一声讥讽的轻笑，“王颂芝，你知道那都是因为你在床上要挟我。”

    “……要挟？”王颂芝不可思议的反问，“那怎么能是要挟呢？秋红，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她终于再笑不出来，脸上只有那种让人心碎的悲伤。

    秋红真不愿看她这样，她侧过身去，尽可能让自己显得轻松，显得毫无所谓，“我不否认我喜欢你，但也仅此而已了，王颂芝，你扪心自问，你一个刚上路的小警察，你有钱么？有势么？你连最基本的家的保障都不能给我，我凭什么跟你在一起？”

    “你大概不知道追我的人有多少吧，我凭什么把我的青春耗在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警察身上？”

    余光里的王颂芝像石头一样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朦胧的一片影子像一阵即将散去的烟雾。

    “不，等等，不可能，秋红，我知道你不会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秋红，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会帮你解决。”她又靠近，又试图触碰秋红。

    她的指尖还是冰凉，凉得秋红感到绝望。

    “没有！没有！”她歇斯底里地叫起来，“都说没有了！你就不能赶紧滚么？我要钱，你有钱么？我说了我要回家也是希望我们能够体面地分开，你为什么非要戳破不可！”

    “王颂芝，你能不能别拦着我嫁财主！我不想跟你搞变态！你明不明白！我、”

    秋红瞬间失语，一瞬间，她无意识对上了王颂芝的双目。

    那双眼睛红了，却没有一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