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马青梅

    隆庆三年四月初八，右相柳清涯被抄家。新君上位，改当年年号为弘威三十一年，以示续接前朝之意。

    星河斗转，世情烂柯。

    柳伊伊突然没了自由，从此人生处境一路向下。

    在那些苦熬的日子里，能够让她撑下来的，不过心中心心念念的两件事。

    其一，打听父亲的消息。其二，寻找无故失踪的拓北侯——沈离恙。

    柳伊伊喜欢沈离恙。

    大楚女子思慕沈将军是一如落花流水一般自然的事。论容貌，沈离恙清秀却不女相，气质锋利却眼含水光，身姿汀兰玉树，行止卓然风华，举手投足有贵气，端的上是一世间好儿郎。论能力论才学，行军打仗、兵法推演无人能出其右，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武学当世第一。再论性情，他对人总是笑意盈盈，眉眼含笑之时脸颊会显出浅小的梨涡......

    英雄儿女总是话本中唱作最广的，那些说书客为了招揽自家的生意，于是免不了对这小沈将军的故事一通大肆编排。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儿女，好不容易在年节可以看上几出戏作，总是会点那《武状元行营三戏匈奴王》、《沈将军铁马破阵逐寒江》、《拓北侯红鸾星动思春情》......

    如此这般几出戏看下来，心中免不了生出对沈将军的爱慕之情。

    可是柳伊伊喜欢上他的时候，沈离恙还不是沈将军。

    柳伊伊第一次见沈离恙是在她十一岁那年。

    因着父亲是当朝右相的缘故，柳伊伊从启蒙之初就拜师在在中央官学国子监里。读书、习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柳伊伊本以为自己会这样按部就班的过完这几乎每天一样的日子，以后成长为一个能为朝廷做出贡献的人才，然而历史告诉我们，许多我们看起来平常的一天，早已被命运缠绕上了理不清的因果线。

    这天柳伊伊被御史罚抄课业，终于抄完时天早就黑透，柳伊伊甩了甩酸透的手，环顾四周，只剩一个小杂役倚着门口靠着扫把在点头。

    柳伊伊随手拿了盏提灯，沿着走了许多遍的石板路回府。晚上道路清冷，安静的小巷让街道更显寒凉。

    要说柳府在京城可以算得上是一座醒目的建筑，这并非柳相有意要高调。只是那座宅子是存在了三百年的书商世家被族灭后，留下来的遗产。虽然大部分人都很眼馋，但毕竟是被抄家，左思右想实在是晦气。

    柳相倒是坦然，说：“平常里行事清正，问心无愧，自然不会见鬼。”

    此建筑群恢宏气派，其中可以算得一景的乃是藏书阁，书商世家三百年间刻印典籍原本尽在此处，包括许多世上不再流传的孤本，如此多的宝贝，不经打理，放久生潮，或被虫子咬坏实在可惜，于是柳相就搬入此地，顺势打理此阁。

    除了被封禁的顶楼不能去，柳伊伊倒是常在此处，因为阁楼高，是平日里晒太阳的好去处。

    此阁甚高，在京师大部分地方遥遥就可以望见柳府高阁，就算迷了路，向着那座塔就能一直走回柳府，不管怎么样，总能回家。

    柳伊伊走的离家越来越近，听见塔上风铃空远，柳府门立两个石狮子，府门铜环翠绿。

    柳伊伊随口喊着爹爹进门，却看见一个陌生少年站在门厅里，在仔细打量客厅里挂的画作。

    “你？是谁......”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回响在内室。

    少年惊讶回头，衣袍拂过画布，掀起清风，木制装裱拍打在墙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他身后的挂画在这已经摆了多年，平常并不引人注意。而此刻它仿佛活了过来，上面绘制的梨树落英缤纷，层层堆雪，花瓣飘零，似有暗香来。

    一树繁花下少年白衣胜雪，眉眼清贵，鼻梁高挺，唇红齿白。

    他含笑开口：“汾河生，沈离恙。”

    对于那一晚的记忆柳伊伊已记不大清，因为在沈离恙说完那句话之后，柳伊伊一直呆呆的盯着他看，十分的傻气。以致于在以后的很长时间内，柳伊伊一直致力于想把这件尴尬的事忘掉。可惜的是那时无论怎么也无法成功，可后来想要想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只隐约记得爹爹那时交代这是好友交托照顾的后辈，要在我们家暂住几日，等找好学宫后再搬出去，并嘱咐柳伊伊要好好照顾这好友之子，不可失礼骄纵。

    爹爹匆匆交代完又急着赶去皇宫，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