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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初见

    盛夏的天空异常的明朗,从一万米的高空看去,碧蓝的天空一片澄净,洁白的云朵漫无边际的游荡,雀跃又迷茫。

    人们总说人生如梦,桑梨十九年的时光从未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如此深刻的体会这一句话。一个月前,她刚刚结束高考,憧憬着青春年华的美好,她的人生本是清晰的平凡的,可是离开高中校园回到深山里的家那一天,很少有外人进出的家乡,简朴落后的家门口来了几个人,带来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从此天地旋转,命运唱起新的歌。

    桑梨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深山里一个寻常的女孩子,像深山里无忧无虑的莺雀,在密林里穿梭偶尔飞出去可仍然热爱着这一片山林,累了会回家,因为这里有无尽的美景和宠爱自己的父母,她无比相信自己出生在这里,灵魂深埋于高山之间。直到那一天,叫了十几年爸爸mama的父母含着泪告诉她,她是高山之外落巢的雏鸟被他们带回抚养长大,来的人才是她真正的家人,她的家在高山之外。

    一个突然而来的消息让桑梨提前离开了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家,她来不及问这其中的种种缘由,头一次跟着陌生的人从天空飞过往素未谋面的家见素未谋面的家人,窗外的天空也那么陌生。人飘在空中,心是空了还是飞了,说不清。

    一万米之下,万物生灵之上

    蓝天是那无穷的草原,是那无际的锦缎

    借一匹骏马,奔驰于草原之上,让宽阔的臂膀将我拥抱

    偷一段时光,蜷缩在柔软的锦缎里,窃取片刻的温柔

    洁白的云朵蒙住眼睛,人间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蔚蓝的天空看不到边际,

    远方的路啊,没有方向

    从山区离开辗转几天,一路奔波中所有陌生的风景渐渐远去,终于在一个下午到目的地。从飞机上下来,踩在陌生的城市的水泥地上,脚步虚浮,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从接送的车窗外望去,桑梨看见滨江高耸入云的大厦,宽阔的大道车水马龙,路旁矮矮的行道树,鲜艳脆弱的景观花,一切都那么新鲜,一切都那么不一样。她从深山里来,那里有高高的树木,绵延不尽的野花,高山杜鹃开满山坡。她离开的时候深林在唱绿色的欢歌,杜鹃先后败落,在倾诉离别的哀怨。拨开云雾就能看见太阳,人生也应当如此啊,可是这明朗的天空下,这天地之间只有晃眼的高楼,太阳在哪里呢?

    城市总是比山区要燥热,蝉在树间为夏天做最后的挣扎,guntang的水泥路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光鲜亮丽的水泥森林让呼吸都要谨慎小心。桑梨跟着人走近市中心的独栋别墅,那洋楼大气明亮,站在客厅里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看着明晃晃的水晶灯,无来由地恐慌和迷茫。

    站在空旷的陌生的家里,桑梨突然恍惚起来,她是什么时候是怎么到了这里呢,她要做什么她以后该去哪里?他们,是怎样的人呢?

    旋转楼梯里走下来一个人,混乱的神思里刺进一道光。那个人穿着洁白的衬衫和笔直的西裤,缓缓走来,深邃的眉眼,线条分明的轮廓,高高的个子和严肃的神情让整个房间充满压迫感,他转动凛凛的眼眸往门口看来。那是一个英俊又高贵的年轻男人。

    桑梨见过很多好看的人,她长大的地方也有好多好看的男孩。因为海拔高所以那些男孩子有着更接近古铜色的皮肤,浓密的头发和眉毛,凹陷的眼眶,一双圆润漆黑的眼睛,笑起来甜美羞涩,他们像深林的精灵,像在山涧间奔跑的小鹿,纯净而美好。而眼前的陆琛像一个王子,每一处都洋溢着不容亵渎的高贵和典雅,像玫瑰开在城堡,芬芳蔓延千里,让人向往却有只能虔诚地远远仰望。那是桑梨不曾见过的美好而优雅的人,足以暂停心跳。

    风从荒原扬起,

    没有缘由,掠过四野;

    炙热的水汽化为春雨,

    浸润干涸的纯粹的灵魂。

    空旷的房子里开了满室的花,

    芬芳越过万水千山。

    重重叠嶂里飞翔的鸟儿,

    跃入苍穹一去不复返。

    陆琛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国外,他只记得小时候回来看父母,那时候母亲怀着孕,那是他七八岁的时候,怀孕的母亲很不舒服,可是他即将入学所以没有等母亲安全生产就离开了。后来听说母亲难产,生育后母亲就出国疗养了,同时奶奶病逝了,爷爷说那个难产的孩子不详,家里人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孩子,他也从来没见过也没有想起过自己有这么一个meimei。是什么时候再提起这个素未谋面也不曾存在于家人口中的meimei的呢?是近几个月的时候。陆家爷爷年纪大了,垂暮之际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家里庞大的资产就成了家族里所有人眼中的肥rou,没有谁不想多分一杯羹,遗忘了十九年的女儿就这样被陆家夫妇记起来了。

    陆琛从楼上下来就是来看一下,他对这个meimei没有多大的感情。世间的感情从来没有什么天生的,向来都是在相处中培养起来的,就像一条毒蛇如果从小养起那也是会有感情的,如果一个再亲的人从未谋面那么他也只是一个陌生人。桑梨住在陆琛这里只像是这偌大的房子里多了一个人,素来也有家政、司机等一些人出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来说无所谓。

    陆琛看到桑梨还是意外了一下,他以为他这个meimei应该会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如洋娃娃一般的人,他的母亲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女人,他的父亲也算得上英俊,他见过的女孩子,别人的meimei都是精致而漂亮的,大大的眼睛,如瓷器般的脸,甜甜的撒着娇。可是,他看到的meimei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桑梨长得瘦瘦弱弱的,身高勉强到一米八七的陆琛胸口,面色偏黄,眼睛也不是很大,茶色的眼眸却很澄净,嘴巴和鼻子也是小小的,长长的头发有些杂乱,瑟缩着肩膀站在客厅中央不知所措。陆琛蹙起眉头,这真的是自己的meimei吗?他看不出他们之间有哪里相像,可是那份亲子报告明明白白的写着她和父母血缘关系。

    桑梨小心又胆怯地盯着陆琛一直走过来。陆琛没有看她也没有和她打招呼,越过自己和带着自己来的人说话,然后被带自己来的人领着去了一个房间。她的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没有其他的东西。房间通往阳台,阳台尽头有一个简易的洗漱间。整个房间看起来干净简单,但是总感觉空空荡荡的,就如桑梨此时的心境。

    接送的人简单说了两句家里的情况,告诉她按点去餐厅吃饭,需要的生活的东西会有人置办,平时在家里休息没有事情不要外出。桑梨木讷地点头,其实她有许多疑问却始终不敢开口,暗暗指责自己的胆怯,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活泼外向的人,陌生的环境她根本不敢多说一句多一个动作,偌大的别墅里除了早晚很少能见到人,她不知道找谁帮忙买生活用品,好在自己带了一些衣服和鞋子以及洗漱用品。饭点的时候,她总是要掐着点去,可是陆琛不在家的时候煮饭的阿姨就不会做饭,她只能自己摸索着在厨房找点吃的,她在山区的时候煮饭都是柴火,从来没有见过冰箱、燃气灶,更不知道怎么点燃燃气灶,每次阿姨不在家的时候她只能自己找点番茄、黄瓜之类的可以直接入口的吃。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桑梨没有再见过陆琛,他似乎早出晚归。时间可以消磨掉一切,初见时她觉得陆琛是完美的碧玉如今已经斑斑驳驳了。八月中,桑梨坐在窗子前看着外边宁静的天空,过了一会儿拿起那个老旧的山寨手机。学校发来短信,要求入学前一星期保证银行卡上有足够扣除学费和住宿费的钱款,同时确定住宿事宜。可是她的银行卡里空空如也,这也是她的养父母为何决定让她回来的原因。她的养父母对她很好很好,虽然家里拿不出学费和住宿费近一万的钱,但是在知道她的成绩之后就在准备向信用社借贷的事宜,再每年借三四千就可以了,只是这样下来她在学校生活会拮据。养父母知道桑梨的亲生父母家里其实很不错,如果她回去能够穿得好吃得好那是再好不过了,家里十几年来也就吃饱穿暖而已,没有什么质量可言,对于他们来说看到桑梨能过得好什么都可以,而且弱势的他们没有什么理由和能力留下她,只能暗暗流泪看似豁达的送走她。

    这一晚,桑梨一直没有睡,她等着陆琛回来,等着她的学费和住宿费,直到天上的星星逐渐明亮又暗下去。这一晚,她没有等到有人回来。后来,眼睛酸涩得撑不住的时候,突然觉得好像有水汽蒙住了眼睛,这就是她和她的养父母都觉得会过得好的生活吗?

    第二天又继续等,这一次西边的第一课星星还没有亮起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人的声音,她好几天没有听到人声,突然觉得有些尖锐得让人害怕。

    楼下餐厅吧台上,陆琛坐在那里,一个穿着和妆容都精致的女人从酒架那边过来,手里拿着一瓶红酒。陆琛从酒杯架上拿下两个杯子,接过红酒倒了两杯。

    “那个……”桑梨慢慢走过去不敢开口说话,但是又不能不说,时间快到九月了。

    “哎呦,吓我一跳”女人弹起来,用手捂着胸口,“突然叫起来,懂不懂礼貌呀?”女人精致的面容上尽是不悦和嫌弃。

    桑梨被吓住了,呆呆地站在餐厅口,她突然有点想哭,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狼狈。

    “妈”陆琛拉住女人,把她安抚在座位上,“有什么事吗?”他问桑梨。

    “学校里,那个学费和住宿费要打卡上,我……”

    “哦,是你啊,知道了”女人才想起来这是那个十几年没有见过的女儿,精致的贵妇反复打量着眼前的女孩蹙起眉头,十几年后骨rou相见居然没有潸然泪下,而是不耐烦,她甚至都不叫女儿的名字。

    女人从她的包里拿出一张卡,“这里应该十几万了,拿去吧”,像是打发一个路人。

    桑梨咬了咬嘴唇,心里突然一下子明朗,不是因为她拿到了钱,而是围在心上的迷雾似乎在渐渐散去。原来,这就是她的母亲,这就是她所谓的家人,她失落然后很快接受了,所有人都是半路相识比陌生人还要陌生,要什么情深义重。

    女人在陆琛的别墅里住了两天,其实陆琛的父母住在另外一套房子里,很少过来。这两天别墅里多了人声,桑梨在帮佣中知道了自己身世的一些事情,说起来并不让人愉快。她的生母怀她的时候受了很大苦,本来就心中烦闷,后来难产更是不喜欢这个孩子了。好巧不巧,这个时候陆琛的奶奶去世了,爷爷迷信觉得是这个孩子克死了妻子,见公公生气陆夫人给找孩子了个奶妈,然后就出国去讨好陆家老人去了。桑家父母这时候正好怀孕了,在快到生产的时候有流血的症状,去医院看看正好遇上护士找有奶的孕妇,桑家mama就接了,他们不知道这个孩子父母怎么样,收了几块钱的哺乳费又心疼孩子,询问医院之后就带回了工地宿舍。他们是跟着乡镇上的人来大城市务工的,在工地干活,本来还有一段时间才结束工地的活,但是桑家mama怀着孕快到生产了,大城市医院收费太高生不起,于是打算抓紧时间回去老家生产,他们走之前打算把孩子送回去可是到医院找不到人父母消息了,而医院根据陆家夫人那句“那就让他们养着吧”就让桑家父母带走了。那么多人的随意让桑梨过了十九年贫苦又快乐的日子,后来想起来竟觉得是最幸运和奢侈的时光。

    陆家夫人离开别墅后的一天早上,桑梨早早就起来了,东边的城市日出总是比西部的山区要早,五点多天就亮了,习惯了乡村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外头一明亮桑梨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等七点半的时候下楼去吃早饭。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天陆琛居然在家。

    陆琛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坐在窗边的餐桌前吃着三明治,桌上是一杯咖啡。他的生活习惯似乎都是和国外一样,也许是他在国外二十多年吧。阿姨平时煮饭也是依照陆琛的口味,可是桑梨却不习惯,她喝不惯鲜牛奶,不习惯面包披萨当主食,吃不来沙拉和浓汤。她本来是一个很嘴馋的小姑娘,喜欢零食更喜欢中式的美食,有零食或者其他吃食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的嘴巴塞得像个小松鼠,可是短短几十天她就把这个喜好给摒弃了。

    桑梨拿了自己的早饭,坐得离陆琛远远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意识地去远离每一个遇到的人。今天的早饭依旧是吐司面包、煎蛋和牛奶,她先把煎蛋吃了,咬了几口面包,又象征性地喝了两口牛奶,盯着食物艰难地吞咽。

    “不喜欢吃不用勉强,让兰姨给你做其他的吧”陆琛瞥见桑梨皱着眉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面包,那神情为难极了。

    “啊?”桑梨怔住了,陆琛居然会主动开口说话,可是他的语气和他的外表一样总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没,没事”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稍微多咬了一点面包,塞得嘴有点鼓,慌忙间有点噎住了,匆匆灌了一口腥气的牛奶。

    “给她煮其他的吧”陆琛自己做了主张,“包子?馄饨?还是什么?”他大概能想到的中式早餐只有这些。

    “面吧”桑梨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说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在之前的家早饭都是面或者炒饭,炒饭比较多,因为前一天煮的米饭会剩一点儿的情况比较多,有时候也会为了早上炒饭前一晚特地多煮点,但是她喜欢面,喜欢汤汤水水又热腾腾的食物。

    陆琛让人去煮面了,自己继续喝咖啡,看着什么文件。过了一会儿,面就煮好了,和桑梨想象中的面不太一样,番茄蛋汤面,蛋没有煎,面汤也很清淡,一点辣椒都没有。她吃面都会放一点点辣椒的。

    桑梨还是欣然地吃了,这比面包好多了,汤汤水水的东西吃的时候发出细碎的声音。陆琛听到声响突然抬起头,他看了一会儿桑梨,“你什么时候开学?”。

    “嗯?哦,九月一号”桑梨匆忙咽下嘴里的面小声回答,头埋在面碗里。

    “那好,到时候我让人送你去”说完这句话,陆琛喝了最后一口咖啡,拿起文件起身了,又想起来什么转身回来,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添加一下,有什么事好联系”。

    桑梨看着微信界面愣了一下,其实她的微信用了没多久,她不是很会用,而且她的手机又卡,所以一下子她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手机打开软件很慢,陆琛快有点不耐烦了,“换个手机吧”等加上了说了一句就快步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他从楼上换了衣服下来出去了。

    桑梨放下筷子,吸了一口气,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陆琛提了一句之后,兰姨做饭换了口味,大多时候是简单的小菜,虽然是东南的清淡鲜甜口味,但桑梨还是能接受很多了。晚上的时候,那个白灼菜心和酸辣土豆丝桑梨很喜欢,多吃了点,吃完饭又坐在窗子边发呆。突然一声“叮咚”的短信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她的jiejie发来的,桑家的jiejie,桑梨看了又看那短短的几行字,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小梨,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他们找人打电话过来说你不太亲近人,也不主动和父母长辈打招呼,跟他们不亲,说还是想着我们这边,还让我们少跟你联系,因为这个爸妈挺担心你的”。很长的一段字,jiejie平日里是爽快的人,不会说这么多这么委婉的话,显然是斟酌了一下。桑梨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平时温和乖巧的她脸上有些狰狞,一声冷笑收起手机上楼去。

    这简直是太好笑了。

    她不懂她在陆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桑梨捏着手机打了字又删除,反复几次。窗外的天空很明净,却看不到星星。

    “我挺好的,让爸爸mama不要担心”,最后还是打下来这样几个字发了过去。

    “那就好,那爸妈不会经常打电话了,免得让人有话说,对你不好”手机再次亮起。

    当世界失去了颜色,

    天空不再有星辰闪耀,

    明天是否依旧阳光灿烂?

    星体还在顺着自己轨迹运转,

    明天还是会如期而来,

    如果走出去,是否仍然有一条路通往春暖花开的未来?

    一束奢侈又廉价的阳光从缝隙里爬进来,

    黑暗还有一丝光明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