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腐烂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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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自残,但我从来没有自杀的想法。
那只是我排遣心中情绪的途径。
像排出身体中过多的浊气和废物一样。
刀接触皮肤的一刹那,精神会高度集中,血涌出来,身体会变得轻盈。
精神变得平静。
我很乐意看血流出的样子。它会在皮肤上爬,爬过的地方会痒。
又会迅速冷掉。
我会拿纸接着,因为弄到地板上会很难收拾。
而且趴在地上擦血,怎么想都很狼狈。
我能意识到,我有些自残成瘾。我割手腕的频率要比原来高上很多。
但我一时很难抗拒自残带来的快感。
它能比其他任何途径,更快更有效地让我平静。
无论是痛苦,还是愤怒,抑或不甘,都会在血流出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我会只专注地看着蜿蜒而出的血。
疼痛来得并不会那么快。会在血流出很久之后,这个奇妙的“情绪发泄仪式”完成之后,缓缓到来。
疼痛从平缓变得尖锐,然后牵扯住大脑的经络。
但奇妙地,从这疼痛中,我也能获得某种精神上的愉悦。
于我而言,这是个奇妙的仪式,是个排遣情绪的途径。
跟普通人通过跑步、听音乐、痛哭、吃大餐或者像我爸那样出轨等调节情绪的途径,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也知道,其他人的调节途径,会比自残看起来要正常许多。
伤口并没有那么深,刀也并没有那么锋利。
流一会儿也就不流了。
我找出医药箱消毒。
等伤口干。然后时不时按上一下。感受隐隐的痛。
我不是要自杀,也不打算因为这点伤破伤风死掉,那太滑稽了。
我不喜欢超出我掌控的、未随我心意的事。
不过我想,我如果死,也一定死于自杀。
我不接受,不由我掌控的生死和命运。
那对夫妻,我的父母,我用了很长时间说服自己不在乎他们。
但没想到,他们还是能如此轻易地影响我的情绪。
每当这时候我都会觉得无力和绝望。
我已经数次认为自己说服了自己,清楚地认识到他们的虚伪与病态。
一个出轨成瘾的、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一个天真但存在本身就是伤害的弟弟。
我决心冷眼旁观他们的戏码。
却一次一次地深陷其中。
我痛恨自己深陷,痛恨自己做不到无动于衷。
痛恨自己一次次被影响。
如果我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仍然相信着温馨家庭的假象,我还没那么恨自己。
我恨的是,我明明深知他们的真面目,也对他们不爱我心知肚明,却仍抱有幻想,渴求他们的爱。
像一个卑微祈求的弱者。
我怨恨这样的自己。
这也许是,我从自残中能得到快感的心理动机。
我需要惩罚那样的我。
我已经没有余力恨糟糕的家庭了,我只恨我。
恨抱有幻想的、仍能被轻易左右情绪的我。
十分不幸,我自残被人撞见了。
我实在烦这样横冲直撞的愣头青。
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种种表现,才像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
而我,虽然拥有一切,但又一无所有。
受欢迎的外表下,是一颗病态的灵魂。
我有时候会在想,那些簇拥在我身边的同学,知道年级第一、好学生,会在浴室自残吗?
知道天之骄子的校服下的灵魂,已经在腐烂生疮吗?
知道的话,还会像这样围在我身边吗?
显然不会。要么是议论纷纷,要么是避而远之。
每当想到这,我也有种难言的快意。
我习惯了带上好学生的面具,在人群中装成正常人。
但也因此,我不会把那些人的喜欢和认可当真。
他们的友谊,缔结给了穿着校服衣冠楚楚的皮囊和面具。
而非我本人。
我不知道该庆幸我没有继承生母的歇斯底里。
还是该笑,两个精神和道德不太正常的人生下和养出我这样的怪胎,果然如此。
前者让我足以在人群中伪装隐藏一个衣冠楚楚的正常人,甚至一些同学眼里的高岭之花。
后者让我在沉默和安静中缓慢地毁灭。
人生了病,就像一个苹果在腐烂。
衰老是从外表缓慢地氧化变黄。
而我是个从芯儿开始烂的苹果,外表依旧又红又大,看起来是个甜得馋人的苹果,一口咬下去里面早是腐烂变黑的虫眼。
我的痛苦没有声音,是缓慢的钝痛。
李燃实在是一个横冲直撞,又抱有同理心的年轻人。
我一向害怕这样的人。
过度的热情会让我觉得火焰一样灼手而无所适从。
好在他有时也是安静的。
我做惯了沉默的观察者。如今成了他人眼里的景观。
淋浴间里掉落的刀片,他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撞破了我的秘密。
我该做些什么让他闭嘴。
我的手指在身侧拍动几下。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我还没有到要触犯一些底线的时候。轻易地触破底线,会让我很快道德滑坡。
我并不慌乱。因为我也不认为这个秘密能一辈子由我独享。
被撞破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在并非我计划的时间,被一个计划外的愣头青撞破,还是让我有种难言的不爽。
给他找些不快吧,我想。
于是送汤那一幕发生得如此自然。
但我也没有讨到什么好。
他的身边有一群赤诚的朋友。
这是很自然的事。他们是青春洋溢的高中生,身旁有亲密无间、为其打抱不平的朋友,再正常不过。
可我还是生出了一点羡慕。
若我的真面目曝光,曾经亲密的人会没有悬念地离开。好的状况无非是,看向我的目光带着点同情。
可我不想当受人同情的小可怜儿。
但我一方面害怕,一方面又对真面目被曝光,虚伪的皮囊被扒掉,赤裸地炙烤在阳光之下,在人群中被指指点点和羞辱,有种隐隐约约的期待。
这让我身体微微颤抖。
我知道,这是我的自毁情节。
如果我还愿意继续生活,那我会害怕,会拼命阻止被其他人知道。
如果我不愿意,那任由秘密被曝光,只是绝美演习的第一步。
我会在所有人面前,轰轰烈烈地,将我自己毁个彻底。
但那时候,对同学的“欺凌”和玻璃瓶下半边翅膀残损的蝴蝶,都将是导火索点燃后,炽热燃烧的火线上的一环。
然后“砰”的一声爆炸。
我灰飞烟灭。
爆炸产生的烟灰,大抵也可以勉强称得上一句——落得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我矛盾的心理,让我一边做坏事,一边忍不住留下种种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