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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桃花照玉鞍 第12节

    裴昭又打开信,看着熟悉的笔走龙蛇。

    “小昭,展信舒颜。”

    他生出温暖笑意,像是跟人打了一架满身泥巴的小子终于看见信赖的大人。

    “北疆防务重于泰山,顾家粮饷迟迟未到,京城新贵已成世家,树大根深尾大不掉,切不可cao之过急。”

    “臣追线索至北疆,盘根错节云遮雾罩,需在北疆待一段时日,离开前会去信与你。若有要事,可吩咐玄卫加急。”

    “小昭,臣久不在京中,需你独当一面。”

    “望你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2”

    方正的纸张细薄润洁,纹理纯净,翻动间带着橘色的光静静流淌。

    轻似蝉翼,却重如千钧。

    “为帝者,先须克己。每著一衣,则悯蚕妇;每餐一食,则念耕夫3。如此爱民,则天下归心。”

    “最后,切记居安思危,保重身体。”

    裴昭反反复复地用目光描摹着信笺,眼底有些湿润,他忆起儿时皇叔一笔一划教他习字。

    他才十二岁,上朝时坐在龙椅上,看着殿内上方美轮美奂似要把人吸进去的藻井,看着阶下低头哈腰忠jian难辨的臣子,他总是生出恐慌。

    这位置太高了,高得让他自己都望而生畏。

    担子也太重了,足以将任何人压得面目全非。

    他一直在失去,父皇走了,母后走了。

    他有时甚至想,既是不断失去,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何意义呢?

    皇叔与他说过的话总在这种时候响起:“天下苍生就是你的意义。”

    幸好啊,还有皇叔。

    他依然让皇叔叫他“小昭”,才不至于让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皇叔这大半年一直在外查案,经常是给他写信时还在此处,他收到信时早不知皇叔又去了哪。

    他也是看到信才知皇叔如今在北疆。

    可这事不能让朝臣知晓,是以他才借了顾将军的折子问户部尚书。

    裴昭懊恼地按了按额角,他还是太蠢了。

    两月前敲定粮饷一事,便以为万事大吉,殊不知朝臣最善阳奉阴违。

    皇叔铁血手段的余威随着菜市口日渐被黄土覆盖的血迹缓缓消散,妖魔鬼怪又开始摩拳擦掌。

    他得再努力一些。

    才不辜负皇叔殚精竭虑,不辜负父皇母后临终嘱托。

    -

    斜阳晚照,落日烧云。

    四人坐在顾川房间内的方桌前,桌上摊着几张纸,上面记录着孙小公子在赌场的输输赢赢。

    “顾川,把账本拿出来。”

    顾川犹豫了一瞬,抬眼看了傅司简和暗卫一眼:“将军,真要拿啊?”

    第10章 桂花

    顾灼顺着顾川的视线看过去,想起顾川还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这是傅司简和他的护卫,我爹说在江南见过他。”

    顾川听得是老将军认识的人,放下戒心抱拳:“傅公子。”

    暗卫看着翻开的账本,撇撇嘴,他屋里的包袱也有这么一本,是小五抄下送回来的。

    比对了下账本和查来的东西,暗卫怔怔出声:“这……”

    顾灼沉吟半晌:“先吃饭,咱们明天去会会孙小公子。”

    叫了一壶桂花酒,顾灼喝得津津有味。

    在军营总是与将士们喝最烈的酒,如此才抵得住边塞似猛兽咆哮呼嚎的风。

    但是,顾灼其实更喜欢喝甜酒,桃花酿、桂花酿,一加热,像是把春去秋来的时光氤氲成香气。

    喝烈酒时,她总是先想起战场上硝烟弥漫尸山血海,再由着酒醉强行忘掉。

    喝甜酒时,她却总能看见军中来找她问何时吃rou包子的嬉皮笑脸,就像他们从未消失。

    慈不掌兵,她知道。

    她只是会想起他们。

    想起,青山处处埋忠骨。

    -

    傅司简看着小姑娘笑得悲伤又怀念的脸,觉得怕是醉了。

    拿了她的酒杯,不自觉柔了声音,似是诱哄般:“夭夭,别喝了。”

    暗卫看得一阵牙酸,闷了口酒。

    顾川更是瞠目结舌,想拦,又不知道要拦什么。

    顾灼小脸酡红:“拿来,我没喝醉。”说着又要倒酒。

    她真的没醉,喝惯了烈酒就北风怎么会醉在焦糖豆花配桂花酿上?

    她只是喝了酒容易脸红。

    大惊小怪的。

    顾灼抢回酒杯时,碰到了傅司简的手,没忍住摩挲了两下。

    触手升温,像暖玉一样。

    又绕着手背上的骨节凸起打了个转,顾灼收回手,又喝了口酒,嗯,好喝。

    傅司简眼睁睁看着杯子被小姑娘重新抢回去,手没有动。

    被顾灼抚了几下的地方有些痒,有些麻。

    他愣了一瞬,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暗卫坐在傅司简右手边,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一口酒将将咽下去:“咳……咳……”

    他觉得他家王爷简直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少男。

    又敬佩地看了顾灼一眼,顾姑娘,有两下子!

    顾川被酒壶挡住,丝毫不知道他家姑娘当了一把小流氓。

    他嫌弃又疑惑地看了暗卫一眼,喝个桂花酿都能呛到,还当人护卫?

    顾灼没醉,起身向楼梯走去时,步履稳健。

    但她多少有点迟钝。

    抬脚没看路,被楼梯绊了一下,搁平时,她很快就能假装无事发生地继续步履稳健。

    现在,她稍稍后仰了下,没等她自己站稳,一条手臂自身后伸出扣住了她的腰。

    顾灼:你可以不这么快。

    这样显得她很弱。

    “谢谢啊。”

    “小心一些。”

    傅司简走在她身后,刚刚看她向后倒,有些着急,下意识地想托住她。

    环住她,确是意外。

    腰如约素,软玉温香。

    桂花酒香萦绕在他怀中。

    暗卫有些好奇,为什么顾川每次都能准确地错过这种名场面?

    这次顾川走在最前面,又没看到!

    暗卫无语。

    是夜,傅司简梦见桂花树下舞枪的姑娘。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1。

    小姑娘看见他后,咯咯笑着朝他跑来。

    “咚咚——咚咚”,傅司简睁开眼,听见暗卫敲门的声音。

    “公子,顾姑娘问你吃什么?”

    傅司简皱着眉头开了门,见门外只暗卫一人:“与顾姑娘一样。”

    砰一声关上了门。

    暗卫挠头,怎么还有起床气了。

    -

    傅司简下来时,已经恢复了往常温润如玉的模样。

    馄饨刚端上桌,热气腾腾,鲜香四溢。

    顾灼喝了口馄饨汤:“顾川,孙景阳现在这个点一般在哪儿啊?”

    “估摸着还未出府,不过也可能在赌场或者在西市看斗蛐蛐。”

    “那先去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