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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谋已久 第58节

    谢棠看向秦宴,对他说:“我要去找他。”

    秦宴从她的手中抽走了那几张照片,重新将照片装回到牛皮纸袋。

    谢棠看着他的动作。

    她已经不发抖了,她已经重新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秦宴将那些东西全都收回纸袋,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中间。

    她闭了闭眼,努力压抑着心中那翻涌个不停的戾气,忍住伸手想要打碎一切的冲动。

    她冰凉的手又被握住了。

    谢棠重新睁开眼睛,看向握着她的那人。

    “谢棠,”秦宴很郑重的叫她,带着一些命令的口吻,不容拒绝,“先吃早饭。”

    赶在谢棠出声反驳之前,他打断了她。

    他说:“飞机两个小时后才起飞,先吃饭。”

    谢棠怔了一下。

    秦宴拉着她站起来,把她带去餐桌边。

    他说:“不要紧张,冷静下来,我陪你。”

    这一次,他会一直都在。

    第54章 他是她的恶犬

    飞机从机场落地之后, 还需要乘坐汽车,三个小时后才能到达他们的目标小镇。

    就像是印象中的那样,这座边城是那样荒凉, 并且越往里就越荒凉, 谢棠坐在车里,眼睛停留在外面,她的目光略过沿途风景,这座破败的小镇□□痒的太阳照着,似乎还在发出粗噶的喘息。

    街边随处可见垃圾,身上长着脓疮的流浪狗在里面刨食,墙是黑的, 上面写着乱七八糟的话,电线杆上贴着小广告, 地上随处可见印着乱七八糟广告的小卡片。

    对面小吃店的老板娘出门往门口泼了一盆脏水,然后cao着很浓重的当地口音与隔壁那个叼着烟的小混混模样的小老板吵架。

    谢棠努力从其中辨认出了几个字眼,全都是脏话。

    那小混混模样的老板懒洋洋的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露出来的脖子上有已经褪了色的深绿色纹身, 那人骂街的时候眯着眼睛,并不像那位老板娘那样激动, 但是不知他说了什么, 老板娘警惕了后退了一步,然后, 车子就拐了个弯, 朝着另一个巷子而去。

    这里的路是修过的, 可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现在, 铺在路上的砖坑坑洼洼的, 车子颠簸个不停,快要把谢棠给颠吐了。

    最终因为前面的路太窄,车子进不去,所以谢棠与秦宴下了车,开始用双腿走路。

    这里出乎意料的冷,刚下过一场冬雪,雪化之后变成水,将地上的土搅成了脏泥,鞋子踩过,鞋底瞬间被污泥缠住,溅起泥花,落在裤脚。

    这样的路异常难走,尤其是谢棠,谢棠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知道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又是一回事,她走得很慢,一开始还尽量避免污泥沾在鞋子与裤子上,后来她发现,无论如何她的衣服都会被弄脏,就干脆大步走了起来。

    秦宴牵着她的手,避免她摔倒,他甚至不用再去看路线图,就可以辨认这些歪歪斜斜错综复杂的小巷,一副相当熟练的模样往前走着,没有半点犹豫,也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被弄脏。

    谢棠的目光从地上抬起来,很想问秦宴一些问题,但是话到嘴边,她发现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

    从出门到现在,她都没怎么说话,不是在思考,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些什么,头脑始终在放空,只能想一些很简答很简单的问题。

    比如她的衣服已经脏了,比如巷子的黑墙上写的名字到底是谁的;又比如那家包子店的桌子上有一层厚厚的油腻,真的会有客人光顾吗;再比如门口抽烟的那个发廊的老板娘在冲秦宴抛媚眼,口中说着一些调侃的话,她听不懂,但她觉得这其中存在某种暗示。

    谢棠看着前面的路,又开始想,谢明祥是怎么在这种地方生活下来的,他居然可以吃得了这种苦,她都要高看他一眼了。

    “想什么呢?”

    一个男声从她耳边响起,谢棠抬起眼睛朝他看,秦宴也正回头看她。

    谢棠歪了歪头,说:“在想你好像很熟悉这里,你来过?”

    秦宴笑了笑:“我没来过。”

    但世界上的这种地方大抵相同,这里是国内,还算是好的,他待过的贫民窟里甚至还随处可见一些针头与瘾君子,这里与那些地方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据他们的人所说,谢明祥就住在尽头的那家小旅馆里,那家小旅馆是三层小楼的样式,门口站着一个抽烟的男人,谢棠的心脏一滞,但当那人转身,她才发现,那并不是谢明祥,只是他的身形与他很像。

    秦宴带着谢棠走进去,往前台的手里塞了几张钞票,然后问了他一些问题。

    前台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对方长得一副精明的模样,精瘦,染了一头黄毛,左臂有纹身,脖子上套了几条链子,他在台下感受了一下钞票的厚度,然后笑出了一口不算白的牙齿,将手中的烟屁股戳在手边的棕色烟灰缸里,跟他们两个人叽哩哇啦的说了几句话。

    谢棠勉强听懂了,他说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白天不在这,秦宴又塞了几张钞票,小伙子就给他们指了一条路,让他们去西边的“幸福快餐”去找。

    小旅馆的空气封闭难闻,全都是烟味和杂乱的食物味道,一出来,谢棠就深深吸了好几口新鲜的冷空气。

    她的鼻头都冻红了。

    秦宴从口袋里拿出两个黑色的口罩,他们俩全都戴上了口罩,这才又继续前进。

    谢棠将自己的半张脸都埋在黑色的布料下面,还拉起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的头上,继续拉着秦宴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她有一种很割裂的感觉,明明昨天,她还在繁华热闹的城市里面吃着美味的食物,看着巨幕电影,享受着璀璨烟火,不过眨眼一瞬间,她就来到了这座截然相反的荒凉小镇。

    她情不自禁看着那双与她交握的手,沿着手看向手的主人。

    由此才能确认,这并不是一场时空穿越,她也并非是活在幻想的梦里。

    谢棠觉得自己现在还好,真的还好,她早就幻想过,如果找到那人,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她肯定不会心软,就算那个人跪下来求她她也不会心软,谢棠非常笃定,如果连这一点她都不能确信,那么她压根就不会来这种地方。

    可她搞不清楚,早就下定决心的她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空茫,她不知道那空掉的一块是什么,不知道她在恐惧什么,不知道她在不确定什么。

    秦宴自然早就发现了谢棠的心不在焉,可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是个局外人,谢棠现在显然无法静下心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一切都要等到找到谢明祥再说,否则说什么都没用。

    他们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那个前台小伙子口中的幸福快餐,远远望去,快餐店的招牌已经掉了好几个笔画,门口堆着不知用来做什么的木头。

    另一边是垒得半人那么高的啤酒箱子,小店的玻璃上贴着东西,看不清里面,谢棠拉着秦宴的手,远远的站在隔着一条路的对面,谢棠看着那玻璃反射出的太阳光,迟迟没有迈开脚步。

    想象之中,她应该会愤怒的冲进店里面,大声叫着谢明祥的名字,待到看见那个人,就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扭着他去坐牢,叫他后悔得痛哭流涕,叫他下地狱,叫他知道背叛她的代价。

    可谢棠迟迟没有迈出脚步,她没有马上那么做,因为她好像比想象之中的冷静。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觉得这座城市好像有某种魔力,这座拥有魔力的城市可以撕扯开她的疮疤,让她触到阳光也只觉得干痒。

    令人难受的阳光下发生着不同的故事,也发生着她眼前的故事。

    谢棠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站得腿都麻了,站到小店亮起了昏黄的灯,灯下,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打开,终于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

    谢明祥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裤子和白色上衣,显然,躲债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过,他没有高级西装,没有司机,没有随叫随到的汽车,也没有供他喝酒享乐的高级餐厅,他个子高,瘦了后愈发单薄,但是当他转过脸来,他那张沧桑的脸的笑着的。

    说真的,若不是对这个人太过熟悉,谢棠是绝对认不出他来的,因为短短半年,谢明祥苍老了二十岁不止。

    这人原本就极其爱惜自己的形象,因为保养得当,生活也没有烦恼,所以五十多岁的人却像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可现在,谢棠真的在他的脸上看见了苍老的痕迹,夜色朦胧,她看不见灯下才能看见的皱纹,却看见了他的白头发。

    谢明祥人站在门口,却依然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笑着往里面招手。

    很快,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儿也从饭店里面走了出来,谢棠眼睁睁看着谢明祥在那女人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那个男人笑得像是一个父亲一样,弯腰抱起了那个半大的小男孩,小男孩似乎也与他相当熟悉了,搂着他的脖子指着一个方向,说着什么。

    秦宴的眉头紧紧皱着。

    时间太仓促,他们的人根本来不及查这么深,查到谢明祥现在的人际关系。

    忽然,手中一空,秦宴看去,谢棠已经推开了他的手,一道影子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直冲马路对面。

    一辆疾驰而来的车因为紧急刹车而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司机从里面探出头来,大声叫骂。

    谢棠不管不顾的朝小店门口跑去,像一道鬼魅的身影,眨眼间就来到了那三个人的面前。

    是因为听到了轮胎剧烈摩擦马路的声音,谢明祥才被后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还不待他看清来人到底是谁,只听一声凌厉风声刮过,紧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啪”的一声比马路上的鸣笛声还要清亮脆响,吓坏了谢明祥旁边的女人,吓坏了她怀里的孩子,吓坏了店里面的人,也让谢明祥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的朝那个人看去,昏黄的门灯下,那张脸异常熟悉,是一张会让她做噩梦的脸。

    谢明祥有些恍惚。

    他这女儿与他死去的妻子长得很像,很像很像,其实在亲眼目睹了她的死后,谢明祥是做过噩梦的。

    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在梦中,他曾不止一次的看见他的妻子从楼上坠下,溅落一地鲜血,然后死相凄惨的妻子从地上爬起来,用沾满鲜血的手伸向他,向他索命。

    谢明祥没敢告诉过任何人,其实他曾悄悄将一个半仙请到家里来。

    他认识的不少生意人都信这个,所以他托熟人找了一个天师,让那位大师来家中驱鬼。

    他觉得是死去的妻子将冤魂依附在了女儿的身上,让她来找她复仇了。

    否则谢棠怎么会成天与他作对呢?

    都说生儿生女是来报恩的,可是他就觉得谢棠是来寻仇的,就是存心让他不好过。

    所以当那巨额的债务砸在他的头上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跑了,丢下了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他知道,他的女儿长得漂亮,那么多人喜欢他,陈家那位公子也喜欢她,她不会怎么样的,会有人管她,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外面饿死的。

    他对这个女儿的亲情都在那一次次的争吵中磨没了,所以选择离开的那一瞬间,他心中没有半点不舍。

    逃亡的日子不好过,但谢明祥发现,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好过,他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了谢总的身份,但是他自由了,那是另一种自由,是逃离了那梦魇一般的家的自由,是逃离了他那个不叫人省心的女儿的自由。

    所以,时隔这么长时间,当那张脸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谢明祥以为那是他的幻觉,他以为大晚上的,他又遇见鬼了。

    以至于这样的惊惶和分神,让他分不清耳中的嗡鸣,到底是因为那个巴掌、还是因为那个幻觉。

    这种时候,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她旁边那个女人。

    何丽萍被吓到了,因为谢棠出现的太突然了,那个巴掌也同样太突然了,他们全都没有防备。

    但是谢棠对于何丽萍来说一个陌生人,她不像谢明祥,与她有那样深的牵扯和无法说清的仇怨,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她不客气的说:“你是谁啊,干什么打人?”

    何丽萍是本地人,就算是后面的小店,也有不少与她相熟的人,何丽萍这话一出,隔着一层沾着灰的玻璃,很快就有几个男人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哗啦啦的,带动了一片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谢棠就好像根本没看见何丽萍这个人一样,她看着谢明祥,咧开了嘴,笑得非常开心,就像是一只猫终于抓到了藏在阴影中的老鼠一样开心。

    头顶的灯光让她的五官愈发的浓艳,笑起来愈发的迷人,可在谢明祥看来,她就是那皮肤惨白、头发乌黑、双唇血红的女鬼。

    他吓得没有抱住手上的孩子,小男孩差点被摔在地上,愣了一下,也不敢说话。

    谢棠揪住谢明祥的衣领,凶狠的说:“谢明祥,你可真能跑,你再跑一个试试。”

    谢棠处在盛怒之中,力气大得很,谢明祥正在愣神,猝不及防被谢棠这样一扯,踉跄了一下,与她挨得极近极近。

    近到灯光下,寒冷的夜中,他可以看见她呼出来的白色热气,谢棠那双眼睛冒着火,火中有仇恨、有怨愤。

    谢明祥终于回过神来了,他震惊的开始挣扎,试图挣脱她的桎梏:“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谢棠觉得可笑,流落在外这些日子,似乎让他的父亲变蠢了,所以他们久违的见面,他才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你做了亏心事,我来抓你,就这么简单。”

    谢明祥咽了咽口水,这会儿终于理清了思绪,他后退一步,说:“你没事……债都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