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翻译】好梦在何方
莫翻译在橱窗里看见了一个孩子。 小小的、发着抖的身影在风雪里站定了，他冰冷地注视着穿戴着精致裘皮大衣的假人。没有笑容的表情和木头做成的无脸模特在倒影上诡异地重合起来，眉眼和自己有九成相像。 莫翻译愣了一下，他抬起手，然后捏了捏自己的虎口——麻麻的，但没有痛感。 他迅速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犹豫了片刻，才慢慢走到那孩子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玻璃上模糊不清的影子。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穿着墨色长衫，上面已经沾上了雪粒；一个穿着朴素的学生制服，还背着皮质的书包。它的带子已经有些磨损了，但似乎被认真地修理过。 他想起来，这是他刚来这座北方小镇的那段时间。 第一任领养人将自己训练成心怡的东西后，转手卖给了一对想要乖孩子的年轻夫妇。可他们最后也没有让自己久留，过不了多久，因为受不了乖巧之下的虚伪和冰冷，又以寄养的借koujiao给了下一家。 一次又一次，从出生开始，自己好像就一直颠簸在流浪的路上。 这是......第几个人了？ 莫翻译偏过头，看着男孩。 他没带御寒的毛毡帽，风雪和他银白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缠在一起，让本来就不算温暖的体温变得更低。 他刚随着新一任买家来到这里，还不太适应急剧下降的气温。领养人虽然谈不上虐待孩子，但也没有多上心。所以，即使书包已经用了很久，也只是靠自己修补就能再用一阵；而突如其来的寒潮，也可以硬撑着解决。 从学校回住所的路上，有一条长长的购物街。购物街的橱窗里灯火通明，把所有商品都照得金灿灿的。男孩驻足的地方，是一家奢侈品店，里面的衣服，他只偶尔在觥筹交错的宴会里看别人穿过。 假人模特细细的脖子上，围着一条雪白的围巾，旁边的标签用又小又密的花体字标注了信息——这是由一只同样雪白的、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捕猎到的狐狸制成的围巾。蓬松柔软的尾巴缠绕住脖子一圈，从衣领旁边垂下。 橱窗里的电灯，就像火苗一样在玻璃罩子里燃烧，里面高大又沉默的大人挎着皮包，光照在他们身上，影子扭曲着印在了玻璃上。莫翻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男孩学的外文还不太熟练，他当时只觉得在一片白皙而寒冷的世界里，这抹白色的皮草却显得格外温暖。那是他向往的，风雪中永远温暖的世界，但似乎始终和自己隔着厚厚的透明墙壁。 男孩盯着华丽的衣服，他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好像也经历过类似的事。那是一个春节，院长和其他人在兴头上，没有管孩子们。看门的狗不知道跑哪去了，他说想带自己的朋友去看一个惊喜，就拉着她偷偷跑出去。 救助院隔壁的街道上新开了一家裁缝店。孩子们向来是没有新衣服的，新年最多是能请擅长手工的大孩子帮忙绣上新的小花。所以，裁缝店里琳琅满目的新衣，对于两人来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店长为了招徕生意，在店里摆了一个木制的半身人台，穿上了应季的衣服。它透过玻璃正对着大街，让每一个人都能看见它。 今天是新年，大家都回家了。所以，灰暗的街道上，这家店也是漆黑一片，只能勉强看清橱窗。 男孩和女孩蹲在店门口，小声讨论着。 “真好看啊。”女孩说。她抬着头，看着大红色的新年服。 不知道为什么，男孩没有像往常一样，接上自己的话，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嗯，很好看。” “不过，天也太黑了。”女孩兴致缺缺地耷拉下头来，“要不，我们过几天再来一次吧！我最近才发现，院子里有个可以爬出去的地方，我们一起出来。” 男孩没说话，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女孩发现朋友的状态有些奇怪，她回过头，一脸担忧地开口：“你......你还好吗？” 她伸出手，想去摸一摸男孩的额头：“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太冷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男孩又摇摇头，他抿了抿唇：“不，我......我可能暂时没办法陪你了。院长今天找到我，他说，有一对夫妇想要见我，我...... .” “什么？”女孩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笑容：“这是好事啊，大家都盼着能找到新家呢。你那么出色，新的爸爸mama一定会喜欢你的。” “其实，我本来想问先试探一下他们，能不能带你一起离开。可是院长说，那位先生指名要我......” 男孩皱了皱眉，他的本能已经感觉有什么不对，但他还太小，没有办法抓住一闪而过的灵感。 “这说明他一定会很重视你，你不要不开心呀。”女孩轻笑一声，她拉住男孩的手，然后讨好地摇了摇：“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学习，找到愿意领养我的好心人的。到新家之后，记得给我写信呀！那个时候，我就去找你！” 男孩被牵住的手一下子僵硬起来，他不自然地别过脸，然后说：“好......等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会为你准备礼物” “礼物？”女孩笑了笑，“是什么呀？故事书？” “什么都可以。”男孩认真地点点头。 “你是魔法师吗？要什么都可以变出来。”女孩打趣道。 男孩摇摇头，又点点头：“院长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比童话书里写得还要精彩。只要我跟着领养人好好学习，长大了想去做什么都可以。其实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所以......” 所以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努力去为你得到。 可男孩没想到，为了实现他梦想中的承诺，需要付出和撒旦交易般的代价。 他走过了重重风雪，在橱窗前停留片刻，用虚假的暖意驱了寒，又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风雪之中。 男孩看了看怀表，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踏过厚厚的雪地，晃晃悠悠地走远了，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一片黑暗里。只留下莫翻译一个人还站在橱窗前。 莫翻译突然也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寒冷，好像呼啸的北风直接吹到了灵魂之上。他伸出手，穿过了梦境中形同虚设的玻璃，轻轻取下了那条狐狸皮草。 戴上它，会变得暖和一点吗？ 莫翻译一圈，一圈地把它慢慢缠到了自己的脖颈上，那块皮毛发出了暖洋洋的气息，就好像.......它活过来了一般，用力地将害它丧命的罪魁祸首绞紧。 呼吸变得稀薄，然后几乎难以再动弹，因为缺氧，意识也开始模糊，梦境扭曲成一个亮斑，然后骤然放大，刺得人没办法睁开眼。 “......还好吗？”暖黄色的灯光一下子充盈着卧房，莫翻译慢慢地睁开眼，他好像听见有声音模糊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我在书房查完账本，就听见你的房间传来了一阵动静。我怕你......所以就直接进来了。”你摇了摇手里的钥匙，示意他看，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进来，就看到你......用被子把自己缠住了，挣扎地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东西。” “我......”莫翻译沉默地侧过头，从床头柜的镜子里迅速扫视了一遍自己的情况，发现脖颈上已经被压出了红痕。 他揉了揉太阳xue，声音有些沙哑：“抱歉，我......” “睡不习惯，所以做噩梦了吗？”你问。 他点点头，脸色不是很好看，大概是还没从窒息的感觉里完全缓过来： “......没关系，我没事的。” 你盯着他，然后慢慢扯过被子：“好，那睡吧。” 你把床头灯拧熄灭了，自然地躺在了另一半边的枕头上。 “晚安。今晚......做个好梦吧。”